“我知道来冬再会的事,但是.”卡里尔忽然止住声音,眉头皱紧,然后又很快松开。
他叹息一声,合上了书,自嘲地一笑:“我真是老糊涂了,竟然能忘记这种事。”
盲者沉默片刻,悄无声息地默念出了一句诺斯特拉莫语。
“囚牢中的黑暗能改变一切。”
“是时间改变一切。”卡里尔用高哥特语纠正道。“而不是囚牢,囚牢本身并不存在,阿泽克·阿里曼。”
“一个概念?”
“是啊,一个概念。亚空间中最不缺这样的事了,不是吗?”
盲者再次陷入了沉默,但却看不出什么追问的冲动。身为千子的旺盛求知欲好像从他身上消失了,卡里尔只能从那张脸上读出一种深深的敬畏。
他眯起眼睛,索性抢在阿里曼可能说出的溢美之词真的到来以前转移了话题。
“所以,也就是说,莱昂会来芬里斯?”
“每一个世纪一次。”阿里曼收拾好心情,平静地回答。“他会和骑士团一起到来,并举办为期六十五个泰拉日的交流活动。”
“在此期间,他会紧握鲁斯之矛,以‘头领’的身份来处理这百年内狼群悬而未决的某些问题。比如谁失手杀了人,谁和帝国的某些部门产生了冲突,谁又死的不明不白”
“其实是鲁斯在做决定吧?”
“我认为是这样——实际上,狼群也知道这件事。他们的嗅觉做不了假,只要踏上芬里斯,且手握鲁斯之矛,雄狮便与狼王再无区别.当然,根据比约恩的说法,也只有这六十五天里才是这样。”
卡里尔了然地点了点头。
现在,他倒是真的对帝国的现状升起了无法遏制的好奇心。虽说已经过去了一万年,但原体们却并未逝去,所以,他们用这一万年都做了什么事?
他仰头看向那张木桌后方,在塔楼的石头墙壁上,一扇紧闭的窗户正在寒风中轻轻作响。
强化后的玻璃忠诚地替屋子的主人挡住了屋外的刺骨寒温,也让一旁壁炉中燃烧着的火焰免于了熄灭的命运。但芬里斯的风雪是永不停息的,就像时间,时间不会为任何人驻足停留,哪怕是神也一样。
一万年
卡里尔眯起眼睛,将书放下,和阿里曼道了别,就此转身离去。
房门被合拢,盲者安静地低下头,再次开始伏案写作,室内略显昏暗的光线将他伏案垂首的姿势变成了一副油画。
——
群狼怒号。
他们的声音穿透了寒风,精准地回荡于每一个夜之子耳边,但他们没有真的前来。他们只是站在远处高坡之上,背对着芬里斯惨白的冬日阳光,看上去仿佛一团迷蒙的暗影。
在阳光下,他们嚎叫,以此来进行送别。卡里尔仰着头,凝视着芬里斯的天空,聆听着群狼的嚎叫,缓缓地握紧了双拳。
自复苏以来,他的身体便是每天一个新状态。诚然,这和他自己的某些行为脱不开关系,但是,就在这芬里斯停留的短短两天上,有些东西正在悄然产生改变。
他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从凸起的血管与正在微微抖动的肌肉中,他品出了一种和此前截然不同的感触。
在刚刚复苏的那段时间里,这具勉强可被称之为血肉之躯的身体对他来说几乎和穿戴没有动力的动力甲无异。
整个身体又沉又重,就连握手这样的简单动作都困难无比,‘人工肌肉束’犹如陷入了缺少能源供应的局面,变得极端僵硬。
当时的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血肉都在诉说着自己的疼痛与不适。
就好像是一个庞大的人,被塞进了一具渺小的皮囊里。他的骨头为此折断,血肉为此消磨,就连眼睛都在眼眶里被挤成了碎末.
而现在不同了,现在,这具肉体正在变得‘严丝合缝’——这种表述简直诡异至极,但它的确就是最能表达卡里尔当前状态的词语。
但是,究竟是他的力量改变了这具肉体,还是他的人性重新占据了上风,使他重新获得了人的身份呢?
卡里尔不得而知,他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他伸手,从怀中握住一本典籍。
“康拉德·科兹会为此杀了我。”
亚戈·赛维塔里昂站在他身边,用一种平静至极的语气缓缓开口。
“我想他一定会和其他人把我的脸按在荒原的骨灰里,然后拖着我,把我甩进终结祭坛的最里面,把我在里边儿关上个一千年”
“他说他不会这么做。”卡里尔头也不抬地说,眼中隐有月光闪烁。“而且他还说,如果你继续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话,他就要让贝尔洛斯去对冤魂们讲故事了。”
在其他四位战团长古怪的眼神中,赛维塔的眼角再明显不过地抽搐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干脆而利落地说道:“我道歉。”
“他接受。”卡里尔说。
他终于抬起头,手中典籍在此刻无风自动。天空中没有乌云出现,阳光却骤然变得黑暗了下来,刺骨的寒风突然止息。
下一秒,以卡里尔站立之处为中心,周遭雪地忽然齐齐下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就算从轨道上向下凝望,它也清晰无比。
诡异的是,不管是山坡上的群狼们,还是正站在他身边的夜之子们,他们都没有遭受到半点伤害。
书页翻动,声音连绵不绝,几乎变成了一种单调的噪音。卡里尔闭上双眼,这一次,他的思绪毫无阻碍地沉入了那片漆黑的海洋,再也没有遭受到半分阻碍。
他‘伸手’,握住一颗星辰。
这颗星名为考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