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将冷冷地从口中吐出最后两个字,那张公卿的面具简直像是直接长在他的皮肤上,随着语气的逐渐阴冷,神态居然也在发生变化。
“爬虫。”他说。
起重机的钢缆挂着八岐大蛇的尸体,越过王将与源稚女的头顶重重地落在他们身后的空地上。
无边无际的暴雨已经停歇了,暴雨之后是由北而南的寒潮,寒潮中细碎的雪霰像是纷纷扬扬的灰烬,灰色的天空下挂着薄薄的雪幕。
风间琉璃穿着白色的和服,闪烁着银色冷光的长发瀑布般披散在他的肩头。
寒冷的风吹拂而过,他身上那件轻薄的云中绝剑姬的华服便随风飞舞起来。
他那么纤细那么轻盈,怀抱着樱红色的长刀时连双肩都伶仃得像是个女孩。
风间琉璃缓缓地抬头,他的眼睛极美也极亮,瞳孔中倒映着这灰白色的世界,眸子的深处则跳跃着王将无从发觉的孩子般的欣喜。
漫长的白发在风中飞舞,八岐大蛇如山般的尸体在他的背后起伏。
“在我们得知密党将几个年轻人派遣到日本来的时候,我们就都知道路明非其实是个心里藏着魔鬼的家伙了。”王将摆了摆手,围拢在红井边缘数以百计的猛鬼众成员便悄无声息地沿着来路退去。
他和风间琉璃并肩,却各自面向不同的方向,风间琉璃仍旧面向倒映着幽蓝色光芒的红井井壁,而王将则凝视那具巍峨璀璨的尸身。
此时近距离观察八岐大蛇的尸体,王将才悄无声息地感受到从那些伤痕中喷薄而出的极致的暴力。
纵然这男孩的手中提着诺顿陛下所铸造用来杀死自己兄弟的神话武装,可真是难以想象他应该如何在应对八个狰狞龙首的同时,用巨大化的斩马刀刺穿这条大蛇的心脏。
王将按住一片形状怪异、质地接近于枯朽的鳞片边缘,轻轻用力便将它连根拔起。
公卿面具的眼孔之下,那对幽暗的黄金瞳猛地收缩。
鳞片的下面,八岐大蛇的血肉像是被人用铁犁犁过似的,看不到一寸完好的地方。
可以想象战斗一定结束得极快,那原本就拥有过弑杀君王战绩的男孩在红井之下爆发出堪比时间零的速度与能够同神角力的力量,瞬间摧毁了拥有极强防御力的八岐大蛇,让它甚至连言灵.八岐都无法使用。
在神的每一颗头颅都被斩下、心脏被刺穿、脊椎上的神经节被摧毁之后,它的身体依旧存活了一段时间,森然的鳞片被言灵催动着生长,可仅仅生长到一小半,这条大蛇的生机便已经完全断绝。
“也或许他并非心里藏着魔鬼。”王将低声说,“他本身就是魔鬼……”
源稚女并未说话,他只是怀抱着樱红色鞘的长刀,静静地望着天空。
“可是我们已经走到了这条名为黄泉的古道尽头,就算他是魔鬼也无法阻止我们了。”王将轻轻抚摸八岐大蛇苍白色的鳞片,眼底流露出迷恋的神采。
“蛇歧八家神社中储存的古事记初版拓印本说过,所谓圣骸其实是承载了白王基因的寄生虫,它会附着在寄主的脊骨上以此操控八岐大蛇的身体和灵魂。”风间琉璃轻声说,他的声音柔和轻盈,声线居然有点像是绘梨衣,可又要更加低沉一些,如此便有了男性的特征。
匍匐在他们面前如同废弃列车般巨大的尸体无声地释放着这伟大生物生前的威严。
在灰白色的天幕下,八岐大蛇仿若古代留存尚未腐朽的雕像。
可这具雕像的脊背被完全剖开了,那个杀死它的人显然想要从神的尸体里找到什么,掀开它的血肉找到它的骨骸,沿着脊骨一路向下,直到拔走天丛云。
苍青色的骨刺斜斜的指向天空,像是两排锋利的剑。
可脊骨上空空如也,唯有苍白色的刀痕。
雪霰落下来,风停了,王将默默地抚摸冰冷的蛇鳞。
“过来,我最骄傲的学生。”他对风间琉璃说,“快走到我的身边。”
风间琉璃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可这种反应顷刻间便消散,他乖巧地转身来到王将身边。
“伸出手按在鳞片上。”
风间琉璃没有迟疑,按照王将所说从怀中伸出右手,纤长的手指张开,轻轻按在苍白色的、尚且完好的鳞片上。
他脸上的表情从木然渐渐变成惊愕,最后变成惊恐。
他缓缓抬头去看王将的脸,恰看到那张公卿面具也正看向自己,眼孔中的黄金瞳像是被按在地狱中的烛那样飘忽。
面具上鲜红的唇角缓缓扬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是那种极富张力、极富表演力的狂笑,黑色的羽织在老人的笑声中震颤,他的衣纹和长发都如流水。
“这不可能……”
风间琉璃喃喃说,“怎么会,怎么会……”
“有心跳,对吗?”王将笑够了,就跳上八岐大蛇脊背的最高处,睥睨地俯瞰这死去的畜牲。
“它已经死了。”风间琉璃咬着牙低声说。
“当然,当然,它已经死了!”王将张开双臂,他如此得意如此张扬,像是多年的隐忍终于得到了回报。
“那个男孩想找到圣骸,可他失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圣骸已经逃了,逃到了真正适合它的子嗣身上!”王将等不及风间琉璃的回答就将答案说出来,他太得意了,急需表现自己的计谋、自己的卑劣。
“用你的刀剖开它的腹部,我的学生,我们一同迈向王座的时刻就要到来了!”王将喘息着下达他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