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话,许谦佑眉头一拧。
“景明,老夫乃是严格遵循大宋礼制做事,毕昇为布衣,且只是一个刻工,我是不可能将此行状交给中书的,你们若执意这样做,可向官家直接上奏!”
许谦佑在礼制之事上向来都追求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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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良笑着道:“许寺卿,这样吧,我先不让王介甫叨扰你,三日后,你再视情况看是否将此行状递交给中书?”
许谦佑一愣。
“三日,你便能让此事合乎礼制?”
苏良微微一笑:“一切皆有可能,试一试嘛!”
……
半个时辰后。
苏良出现在王安石的面前。
王安石的嘴,就如同江河决口一般,滔滔不绝。
“景明兄,雕版之业,始于唐而盛于当世,造极于活字印刷术,毕夫子非寻常布衣,乃书籍印制行当之宗师也,于国于民的贡献,远超我朝一般的三品官员,实应特事特办,我恳请朝廷为其辍朝一日,已经是收着讲了……”
王安石一口气说完了他坚持朝廷为毕昇“辍朝一日”的理由。
苏良点了点头。
“介甫,我明白,我觉得伱做得非常正确!”
王安石见苏良认可自己,不由得大喜。
“景明兄,那咱们立即撰写奏疏,直接向官家请愿,如何?”
苏良微微摇头。
“即使我们说服官家,太常寺的礼官们不同意,此事依然难以执行!”
“那……那……那……该如何是好?太常寺卿许谦佑甚是顽固,总以此事不合乎礼制拒我!”王安石面露无奈。
这时。
苏良问道:“介甫,你可想过,礼官们为何不同意?”
“不合乎礼制嘛!”
苏良摇了摇头,道:“我朝不合乎礼制之事也不是没有,比如册立张贵妃时,几乎与皇后仪仗齐平,还有夏枢相的车驾,一直是首相的规格,官家和礼官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到底为何?”
“因为士大夫有士大夫的尊严,或者说,是虚荣心!”
“虚荣心?”
“咱们现在去向官家申请,官家或许会同意,但此事若传到朝堂,必然会有大批官员站出来反对,他们反对的原因是,本属于士大夫官员的独有殊荣,却给了一介布衣,他们羞于与毕夫子为伍!”
“我们唯有让他们感觉到与毕夫子为伍,与有荣焉,此事的阻力才会降至最低。”
“你我皆知毕夫子功绩,但汴京城百姓却并不知,有的甚至根本不知活字印刷术的发明者叫什么,我们要先将毕夫子的身份抬起来,我建议,先不用去寻许寺卿,也无须向官家上奏,我们从汴京街头入手……”
“我明白了!”王安石面带兴奋,重重点头。
……
翌日一大早。
一篇长约六千字的长文《悼毕夫子书》,在汴京城街头传开。
此文的撰写者乃是王安石。
王安石乃是写长文的高手,他的文章,总是写得又快又长又好。
他在这篇文章中,详细描述了毕昇的活字印刷术对全宋书籍出版和学术传播的影响,并且列举了毕昇制作活字的诸多细节。
一时间,汴京城街头的百姓们都炸了。
就像是发现了一个宝藏。
这是一个“小人物,大成就”的故事,百姓们都都愿意去传扬这样的故事。
书摊摊贩、书籍铺掌柜、小报撰写者、刻工、抄工等诸多从事书籍印刷和售卖的百姓都纷纷前往毕宅吊唁毕昇。
这些人并不是苏良或曹佾组织的。
完全是自发前往。
毕昇的活字印刷术,让书贩们丢掉了那些版本笨重、堆积如山、不易保管、刻写时费时费力的巨大书版。
特别是对那些印制数百本的小书商,不断降低了成本,还提高了效率。
毕昇,让他们赚到了钱,而他们知晓了恩人是谁后,自然心怀感激。
当日,毕宅门前便围得水泄不通。
受到《悼毕夫子书》的影响,百姓们也都称呼毕昇为毕夫子。
一时间。
悼念毕夫子成为无数文人士子都应去做的事情。
街头巷尾,皆是讨论此事者。
一名刻工被唤作夫子,这几乎是一种无上的荣耀了。
此事自然而然也传到了朝堂。
此时的毕昇,在百姓的宣传中,已不是一名普通的刻工,而是发明活字印刷术的大师。
就连范仲淹、欧阳修、宋庠等相公都去毕宅悼念了毕昇。
……
这时,太常寺内。
太常寺寺卿许谦佑望着王安石撰写的行状,不由得想起了苏良的话语。
他拒绝的真实理由。
其实是一介布衣不应与士大夫官员享有同等待遇。
这是朝堂的隐规则。
必须要保证士大夫官员地位的崇高。
但这一刻。
他不觉得毕昇没有资格了。
此事若成,反而会成为一桩美谈,这方美谈,没准儿还能让许谦佑青史留名。
当即。
许谦佑将行状送往了中书政事堂。
礼官同意。
文彦博等相公就更加开明了。
他们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盖上中书大印后,便将其送往了禁中。
垂拱殿内。
赵祯看罢六千字长文《悼毕夫子书》,抬眼望向站在一旁的苏良与王安石。
“你二人倒是挺仗义,先为其扬名,使得百官感到与有荣焉,而后又要帮他以官身使得朝廷辍朝一日,全部都在你们的盘算中啊!”
苏良和王安石顿时都尴尬地笑了。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在官家的视野中,而二人也根本没有想过要隐瞒。
“官家,毕夫子当得起此殊荣,若无活字印刷术,恐怕我们的邸报小报和一些短小精悍的诗文在传播时都将慢上一倍!”王安石率先道。
苏良接着说道:“官家,此事乃一桩美谈,后世史书上定会言官家仁厚。此外,通过此事也可告诉天下百姓,行行可出状元,若读书没有出路,没准儿换一条路,就成事了呢!”
赵祯顿时笑了,当即拍板道:“为毕夫子,可破例,日后若再有毕夫子这类人,仍可破例!”
听到这话,王安石与苏良都不由得大喜。
这意味着,官家可以接受非“士”之人,与士大夫官员们并肩而坐。
这让苏良更加坚定信念,百家学院就是培养如毕昇这类的人物。
王安石看向苏良的眼神,更是充满崇拜。
他的本意是,抱着失去官身的打算也要为毕昇讨得这个该有的荣誉,令后世之人都记得毕昇。
但没想到,苏良稍微改变了一下策略,此事就水到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