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司衙门。
苏良刚进门没多久,文彦博、张方平、宋庠三位相公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变法司一众人员,齐聚议事厅。
首相文彦博率先开口道:“诸位,《省官名录·汴京篇》可审查完毕?官家派我三人来变法司共审此名录,要求今日午时前,必须对外颁行此策!”
“啊,午时前颁行?”
范仲淹、苏良等人都是一脸惊。
官家急于颁行此策,定然是出现了一些变故。
文彦博长叹一口气。
“因昨日五名官员跳河之事,今晨,银台司足足收到了近五百份反对裁官之策的奏疏,预计还会持续增加。”
“有官员称裁官之策易使得朝纲崩坏,有官员称变法司官员沽名钓誉,使得官家背上了‘薄恩寡义的罪名,还有官员称,裁官之策违逆祖宗之制,乃是鸟尽弓藏之计……”
“官家大怒,将御案都掀了,然后告知我三人,午时前便要颁行此策,震慑这些心中只有自己没有朝廷的官员。”
听到“鸟尽弓藏”四个字。
苏良不由得理解了赵祯此时的心情。
心寒如冰。
愤怒如雷。
曾经,官家对士大夫官员们过于优待,恩赏不断。
今日,刚刚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很多人就讲出此类诛心的狠话了。
大宋这些中底层的士大夫官员们。
单拎出来一个,敢逆龙颜者甚少,可一旦成众,能将大庆殿掀翻。
他们自认有士大夫官员这层身份庇佑,自认法不责众,尤其是还拥有对付庆历新政时裁官的经验。
心中笃定,最后妥协的一定是官家。
并且。
这些拥有“进士出身”的官员,无论职位高低,皆担着实职、要职。
对朝廷造成的破坏性要比未曾入仕的士子和门荫官大多了!
五官投河,就像在一堆干柴堆中扔进一支火捻子,彻底引燃了一众官员的反对情绪。
……
这时。
富弼将《省官名录·汴京篇》文书拿了出来。
“变法司已核查完毕,本就欲午时前交由中书和官家。”
文彦博接过名录,与张方平、宋庠一同看了起来。
不多时。
三人都皱起眉头。
每个官职后面,都决定着一个家庭甚至一個家族的兴衰。
汴京城的官政吏治还算不错。
三人本以为提前致仕的官员和罢黜的官员合起来最多四五十人。
哪曾想竟然有一百六十人。
要知,这还只是第一波。
此名录一出。
不仅仅是汴京城的官员会接着闹,恐怕各个地方官员知晓后,都会跟着闹起来。
文彦博道:“此名录若今日颁行,恐怕那些官员能闹出天大的事情来!地方州府的官员若纷纷效仿,后果不堪设想。诸位觉得,适合今日颁行不?”
范仲淹无奈一笑。
“文相,昨日我们讨论甚久,都未有定论,便想着让官家做决定,没想到官家看都没看,就决定要颁行了!”
张方平皱着眉头说道:“官家所言,实乃气话,我反对今日颁行此名录。”
“当下,朝堂满是怨上之声,有官员敢以死明志,就会有官员敢罢事或请辞反对。我预计,今日的反对奏疏至少有上千份,且大多是底层官员,他们若合起势来,纷纷罢事或请辞,朝廷将会出大乱子!”
“而今,官家正在气头上,我建议咱们一起去劝谏官家,将此策后置。此事关乎大宋江山稳固,必须要慎之又慎!”
“我同意,裁官之策应暂缓行之!”一旁的宋庠补充说道。
“我也同意。”曾公亮也开口道。
“同意。”王尧臣也开口道。
“同意。”
“同意。”
“同意。”
范仲淹、梁适、司马光都纷纷点头。
这时,王安石站了出来。
“我反对!”
王安石情绪激动地说道:“诸位,莫以为全宋变法已经是硕果累累、大获成功了。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决定全宋变法成败的关键,不是官家,也不是我们,而是我大宋所有的士大夫官员!去除冗官,最主要的目的不是节省俸禄,而是使得我们试行出的新法策略能够更好执行。全宋变法的成果到底如何,经过十年或二十年后才能真正显现出来,而这二十年的维护靠得便是所有的士大夫官员!”
“今日若妥协,那便会一直妥协。冗官不除,我们的官僚仪制便一直会存在巨大缺陷,我们的变法也会因此走向衰败!大宋刚刚有起色,难道诸位还想着重回过去吗?”
张方平看向王安石,道:“介甫,你有些危言耸听了!”
王安石下巴一抬,看向众相公。
“危言耸听?我觉得你们这些相公就是怕担责!此次一旦妥协,那些官员们就拿捏住了朝廷的软肋,想要再大规模裁官,难如登天。对那些硕鼠毒虫就应该强力镇压,不然后患无穷。我没想到官家没妥协,你们却妥协了!”
王安石向来心直口快。
一番话说的数位相公都抬不起头来。
“今日,诸位若要劝官家延迟此策,我王安石立即请辞,道不同不相为谋!”
听到此话。
文彦博的脾气顿时也上来了。
“你威胁谁呢?天下就你王安石懂得变法?我们都是废物?一旦数百名官员罢事或自请去职,你告诉老夫,该如何办?如果各地州府有人趁机造反,又该如何办?镇压要不要军费?百姓会不会遭罪?事情不是凭着一腔热血便能做成的!”
“要不老夫请辞,这个首相你来做,你看一看官家会不会听伱的,逞英雄谁不会,全宋变法的前提是让我大宋江山有覆灭之患!”
王安石继续道:“反对裁官者,皆是无能之辈,是纸老虎,裁掉又如何?官家下这个决心,我们要做的是帮助他,而不是劝阻他!”
“无能之辈?你以为天下官员都如你王安石一般吗?有些官员虽没有大追求,但对百姓好,治理地方不出乱,便是好官,都要裁去,百姓交给谁去管?”
这时。
王尧臣拽了拽苏良的衣角。
王安石天不怕地不怕,谁都不服,唯有对苏良心服口服。
苏良一直都未发言。
因为他还在想着包拯告诉他的事情:五官投河可能非自愿而为。
包拯只告诉了苏良,说明此事只是猜测。
猜测的事情,苏良自然不能当作理由说与众人听。
不过,他相信包拯的猜测。
王安石听到文彦博的斥责,当即袖子一甩,扭脸就要离开。
这时。
苏良终于发声了。
“介甫,别耍脾气,回来!”
王安石黑着脸,继续朝外走,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去写辞呈!”
这一刻,他拗起来,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苏良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王介甫,等我说完,你再走行不行?”
听到此话。
王安石停下了脚步。
整个议事厅,也就苏良与他意见一致。
当即,王安石回到了原来的座位。
这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良身上。
苏良道:“诸位,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认为介甫之言无错。若延迟此策,几乎就可以断定我们的裁官之策失败了。”
“我们当下讨论的事情,应该是如何在颁行此策的情况下,尽可能减少隐患,而非延迟此策。”
文彦博面带无奈。
“景明,老夫怎能不知你和介甫的想法,全宋变法走到这个地步,我们当然也想去除冗官这个毒瘤,但此举造成的负面影响太大了,官员罢事或自请去职,谁来为朝廷做事,我们即使有三头六臂也做不完啊!”
苏良看向文彦博。
“其实,我们担忧的,无外乎是,汴京城官员罢事去职后,各地州府的官员纷纷效仿,导致朝廷政事出乱,有刁民匪徒趁机造反而已。”
“如果,我们能说服汴京城的这些反对者,地方上的官员便无法效仿,此忧患的可能性定然会降低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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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说服?”
富弼有些激动,苏良说出此话,说明心中已有了主意。
苏良接着道:“向官家呈递奏疏反对裁官之策的,无外乎三类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