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七日,午后。
汴京城内,寒风呼啸,滴水成冰。
天空中铅云低垂,正在酝酿一场大雪。
此等天气。
街头叫卖的小贩和撂地艺人几乎都钻进了热气腾腾的茶馆。
行路者也大多步履匆匆,每一口呼吸都能泛起白气。
鲜有在街头闲逛者。
然而此刻。
在汴河与御街交汇的州桥以北,一直通到专门接待辽国使臣的都亭驿。
这长达近五里的街道两侧,围满了百姓。
若不是禁军士兵与开封府衙役维持着秩序,恐怕这条路会被挤得难以行人。
而造成此状况的原因是:辽国使团就要来了!
此等场景。
非官衙组织,而是汴京百姓自发前来。
往年,辽国使团入京。
汴京城的百姓从未围观过,也不愿围观。
因为看到的。
从来都是辽国人高高抬起的下巴和盛气凌人的表情。
但今年不一样了。
大宋不但不再向辽国交纳岁币。
而且辽国还需向大宋送来赎还辽国大王耶律重元的赎金。
很多百姓都将身板挺得直直的。
想看一看,今年的辽国使团还有什么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底气。
……
片刻后。
辽国使团跨过州桥,出现在百姓们的视野中。
百姓们都将腰杆挺得笔直,一脸骄傲地看向辽人。
有人甚至挥着手臂。
希望辽人能与他们眼神相对,以此杀一杀辽人的锐气。
辽国使团一行。
也知今非昔比,皆是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今年来大宋。
他们已没有了放肆的资格。
使团中间。
身骑棕色契丹马者,乃是一个身材偏瘦,年约五十岁的中年人。
他便是辽国正使,彰信节度使萧述。
而落后于其半匹马者。
乃是一名身穿黑色铠甲,身材甚是壮硕挺拔、年约四十岁的武将。
他是辽国副使,成德节度使、左千牛卫上将军耶律照。
辽国此次来大宋贺正旦派出一名武将作为副使。
大概率是为了壮胆。
主使萧述拉着缰绳,身体前倾,只想迅速抵达都亭驿。
而副使耶律照阴沉着脸,似乎是有些不服气。
就在这时。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还我燕云!”
此四字一出,萧述和耶律照的脸瞬间便黑了。
在辽人眼里。
燕云十六州是他们的领土,与大宋没有任何关系。
但在大宋人眼里。
燕云乃汉唐故土,大宋为正统,自然要收复汉唐故土。
这道声音。
就像将一根正在燃烧的火把,丢进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干柴堆里。
轰隆一声,大火漫天。
“还我燕云!”
“还我燕云!”
“还我燕云!”
……
不多时。
整条街都响彻起了这道声音。
震耳欲聋,可传数里。
街道两侧。
一些在饭馆酒楼吃饭的人。
听到此话,也都忍不住随着高喊起来。
负责接待辽国使团的鸿胪寺卿左有鼎听到这番破坏宋辽和谐的话语,不由得甚是郁闷。
想了想。
迅速来到负责此次护卫的知开封府包拯面前。
“包学士,快快命衙役们让百姓停止叫喊,这不是捣乱吗?”
开封府的百姓,向来以胆大著称。
即使是当朝宰相,若做错了事情,他们也是该骂就骂,丝毫不惧。
不过。
他们甚是听包拯的话语,对包拯乃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这等场面,也只有包拯能压制。
包拯捋须一笑,道:“我开封府百姓没有扔烂菜叶、臭鸡蛋,那说明就是懂得礼仪的,喊两声怎么了,只要不动手就行,你别说,喊的老夫心里暖暖的,甚是舒坦!”
包拯还是很宠百姓的。
只要汴京城的百姓不动手,他便不会干涉。
“唉!”
左有鼎一脸无奈,只好离去。
正如包拯所言,汴京城百姓还是懂礼数的。
声音喊的震天响,但也仅限于这四个字,没有骂人,也没有动手。
……
一刻钟后,都亭驿前。
除了负责接待辽国使团的鸿胪寺官员外,王尧臣和苏良也站在门前。
二人不是来接待的。
苏良奉官家命令,接收耶律重元的赎金单;三司使王尧臣则是负责核查,以便日后入账。
往昔。
大宋在年底交纳岁币时,辽国皆是先岁币而后其他。
而今大宋以礼还礼,也将先接收赎金,而后再言贺正旦之事。
这一点,大宋与辽国早就打过了招呼。
片刻后。
都亭驿,正厅内。
王尧臣、苏良、左有鼎、辽国正使萧述、副使耶律照五人分坐两侧。
辽国正使萧述也不磨叽,当即拿出了赎金单,道:“诸位,此乃我朝提供的赎金单,共计价值一百二十万贯。”
“其中,二十万贯乃耶律大王亲从募集,望贵国信守承诺,待我方交够三百万贯便立即放人。”
“那是自然。”苏良笑着说道。
双方在签订赎约时,便已达成共识。
辽国现钱金银不足,将会拿牛羊皮货置换,大宋在边境榷场接收。
苏良接过赎金单后,看了个大概后,交给了王尧臣。
论估价。
还是王尧臣更专业。
当即,王尧臣便认真看了起来。
不多时。
王尧臣突然皱起眉头,道:“这……这不对吧!我们在协议中定下的是每年三月一日前,交纳完毕,这……这里怎么写成了六月一日?”
萧述忙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列位,是这样的。因去年天气恶劣,很多皮货受损,减了产量,我家陛下想着能否延迟三个月。这是我家陛下写给你们官家的亲笔信,三位可将此信呈递上去,通融通融,宋辽之间,互相照顾嘛!”
萧述说得很轻松,然后拿起信走到王尧臣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