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近午时。
冬阳灿烂。
一道道金黄色的阳光泼洒向汴京城。
明亮而又温暖。
城内的百姓纷纷在庭院内晾晒被褥,更有一些老人坐在向阳的墙根下,晒暖闲聊。
寒疫的势头已过,街道上的人流也逐渐多了起来。
然而。
禁中后宫,张贵妃的病并没有好转。
她因寒疫引发了头痛症,一直处于半昏半醒之间,整个医官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与此同时。
张贵妃的伯父,在河南府养老的六十八岁高龄的张尧佐也来到了汴京城。
苏良得到消息:张贵妃恐命不久矣。
苏良甚不喜张贵妃。
当下朝堂的士大夫官员们也几乎都不喜欢张贵妃。
她恃宠而骄,任性,自私。
借着赵祯的宠幸,使得家族三代都得到了封赠。
特别是与贤良识大体的曹皇后相比,她的德行根本就不足以成为贵妃。
只是因赵祯宠爱,才有了当今的地位。
民间有百姓甚至称其为:当朝妲己、宋之杨玉环。
不过涉及生死,苏良还是希望她能够痊愈。
毕竟,官家心中最爱的仍是张贵妃。
若其薨去,对赵祯的打击必然非常大,二皇子赵晗的童年也会缺失掉母爱。
这是苏良不愿看到的。
……
正月初七。
辽使耶律祁和副使周白拿着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的亲笔信来到了鸿胪寺。
耶律宗真已同意两国分别建立常驻使馆,安置常驻使臣。
左有鼎向中书省汇报后。
首相文彦博立即命令鸿胪寺立即与诸国特使开展常驻使馆计划,务必在各国使臣离开前,基本达成协议。
此计划,其实就是清除暗探计划。
各国特使都心知肚明,但他们都知晓自家暗探的行踪已完全掌控在大宋皇城司的手中。
若不同意,那很快就会被一锅端。
大理、交趾、青唐吐蕃等与大宋示好的国家或部落听到常驻使馆计划后,都非常高兴。
他们无心监视大宋。
派遣暗探乃是害怕有朝一日大宋攻打他们。
而常驻使馆也能得到此类消息,且以后的商贸合作会因常驻使馆而变得更加频繁。
至于西夏、高丽、东瀛三国。
辽国都已同意。
他们若反对,就是要和大宋断交,当下的他们根本没有这个胆子。
中书省众相公未将此事汇禀给赵祯。
因为此时的赵祯,满眼都是张贵妃,他已在启祥宫待了两日。
……
正月初八清晨。
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张贵妃薨,享年三十一岁。
近午时。
赵祯颁手诏:辍朝七日,皇仪殿治丧,并命知制誥王洙撰写哀册、首相文彦博亲读。
此手诏一出,百官震惊!
依照礼制,贵妃乃一品,当辍朝三日,唯有皇后才有资格辍朝七日。
其次。
皇仪殿治丧乃是皇帝、皇太后、皇后的特权,贵妃的级别根本不够。
另外,贵妃薨逝,是没有资格让一名执宰为其亲读哀册的。
处处都不合礼制。
处处都透着赵祯对张贵妃的极度恩宠。
……
近午时。
一摞摞反对张贵妃治丧礼仪的奏疏被送到了垂拱殿。
与此同时。
馆阁、太常礼寺、台谏的官员们也都纷纷来到了中书省政事堂。
若这些宰执不愿带头反对,那官员们就连同这些人一同弹劾。
礼制,绝对不可乱。
这一刻,苏良也跟着何郯、赵抃来到了政事堂。
苏良自然也是反对的。
这一次,官家做的确实过于任性了。
政事堂内,一片喧嚣。
“诸位相公,皇仪殿怎可治贵妃丧,官家对张贵妃恩礼过重,不可示天下!”
“庆历四年,荆王去世,不过辍朝五日,贵妃之礼制怎能过荆王,实属大谬!”
“宰执为妃读哀册,实属荒谬,官家私爱已越古礼,绝不可行也!”
……
官员们都甚是愤怒。
而此刻。
文彦博、富弼、张方平、吴育、欧阳修、王尧臣、曾公亮、梁适等小老头们则是在里屋讨论。
这些宰执还未达成一致意见,故而暂时无法给外面的官员们一个交待。
里屋内。
枢密使狄青一脸懵地站在一旁,有些头疼。
朝堂礼制之事,可是比他带兵打仗复杂太多了,在诸多相公激烈的论辩下,他根本插不上嘴,亦不知该如何解决此事。
政事堂内,里屋吵,外屋也吵。
赵祯在后宫正伤心,不见任何外臣,内侍们则在准备张贵妃的治丧事宜。
一下子,整个朝堂都乱了。
……
一刻钟后。
众相公从里屋走了出来,首相文彦博走到大厅中央,高声道:“诸位,先静一静!”
顿时。
整個政事堂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文彦博缓了缓,道:“诸位应该都清楚,官家与贵妃之感情非同一般,此刻,正是官家悲痛之时,劝谏无异于火上浇油,将会使得官家更加生气!”
“我建议,让官家缓一缓,两日后,本相亲自去恳请官家收回成命,我们也需要给官家一些时间,让他冷静冷静,如何?”
“本相可向大家承诺,即使被罢相,也绝对不会亲读哀册,两府三司众相公皆不会!”
“绝对不会!”众相公齐声道。
一些官员觉得有道理,纷纷退去。
有官员觉得不上奏反对,有失臣子本分,选择接着上奏反对,但也离开了政事堂。
台谏官们也觉得此乃官家过度伤心而颁的手诏,两日后待其情绪缓了缓,再上奏反对比较合适,当即也都退去了。
……
两日后,清晨。
就在两府三司众相公准备面圣劝谏之时,赵祯又颁下了一道手诏,让一名内侍传到了中书省。
“追册张贵妃张氏为皇后,赐谥号温成,禁京城乐一月。”
如果说上道手诏只是算得上有些任性,那这道手诏就着实是太狂野了!
张贵妃追册为温成皇后,虽符合了上一条手诏里的所有治丧礼制。
但曹皇后尚在,又追册皇后。
实属荒缪。
这让曹皇后怎么想,让曹家人怎么想,甚至让大皇子赵暽怎么想。
此举,有些太不尊重曹皇后了。
由于赵祯仍不见外臣且身在后殿,官员们便再次聚集到了中书省政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