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九日。
商人上官羽在民间小报刊载的《汴京二十四街营造总略草案》,持续发酵,热度越来越高。
街头巷尾,讨论者甚多,其大多都是支持者。
官员们也开始讨论此事。
苏良推断。
依照这样的声势,上官羽很快就会在一众百姓的支持下,向开封府或三司请愿。
这种由民间发起、自下而上的城市房屋改革主张非常罕见。
苏良不由得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商人上官羽,心生佩服。
此人懂得利用民心做事。
并且巧妙地将苏良与曹佾当作了自己的大旗。
苏良知晓。
若将这二十四条老街重造,确实能使得汴京城更加豪奢,也能提高开封府的商税。
但是,他不喜这样做。
苏良若想改造汴京城,办法太多了。
可以在城内建造十座比樊楼更气派的酒楼。
可以打造一系列超高端豪奢的茶馆瓦子,并且将它们运营成整个汴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但这样做。
汴京城的烟火气儿就没了。
当年,苏良建造南郊市集。
一方面是为了解决汴京城的拥挤,另一方面是因那些底层百姓本就在城外居住,生意的利润全都被大商人侵占。
有了南郊市集,那些底层百姓可以过得更好。
但若是将这二十四条老街全部拆除。
赶走的乃是汴京城的原住民和一些“苍蝇馆子”,并且一旦汴京二十四街建成,将会侵占汴京城上千家酒楼茶馆的生意。
依照上官羽规划出的场景。
他是要将这二十四条街变成富贵者吃饭饮酒休闲谈生意的首选之地。
要将原本的百花齐放,变成一枝独秀。
此举富了朝廷,富了大商人,也能让汴京城变得更加金碧辉煌。
但却让小商人和汴京城内的底层原住民没有了生计。
本来二十四条街道,能养活十余万个家庭,但现在却只能养出数个腰缠十万贯的大富翁。
汴京城作为天下第一城,其对大宋各個州府的影响巨大。
若各个州府也这样做。
怎么赚钱怎么来,怎么提高朝廷商税怎么来,完全不考虑底层百姓的生计,那将会毁掉底层百姓的许多生活习俗,让城市变成一座毫无温度的销金窟。
在苏良眼里。
大宋即使要改造城市,也应改造那些贫穷落后的城市,比如贫弱的西北西南地区。
当下的汴京城已经完全能满足百姓的需求,无需再进行大规模改造。
变,不如不变。
目前,苏良疑惑的是,为何听不到底层百姓反对的声音。
……
午后。
苏良来到汴京城西北方向的牛行街。
牛行街。
顾名思义,就是租牛拉重物的地方。
很多汴京城周边的百姓在农忙之时用牛耕地,农闲之时便将牛租给城里人拉一些重物。
牛行街的百姓虽是城里人,但也是底层,全靠租牛拉物养家糊口。
这种行当已经有上千年。
这条街上靠租牛生活的,有的甚至是父传子、子传孙,已经干到了第三代。
苏良从马车走下后,在一处简陋的茶棚里坐了下来。
茶棚掌柜乃是一位老者。
他提着一个已包浆了的大茶壶快步走了过来。
“客官,来几碗?”
“一碗就行。”苏良笑着说道。
茶棚掌柜拿起倒扣在桌子上的黑色大瓷碗,给苏良倒了满满一大碗。
随后,又给他拿了两颗蒸枣。
苏良轻尝了一口,茶甚苦。
此茶乃是用廉价的茶渣子泡出来的,虽然苦涩,但是也比喝泛咸的白水强,并且非常解渴,乃是力工们的最爱。
一文钱一碗,外赠两颗蒸枣;不吃枣的话,一文钱能喝两碗。
苏良看向茶棚掌柜,问道:“掌柜的,听说有人主张拆除老街建新街,这牛行街就在可能拆除的范围内,你怎么看?”
茶棚掌柜无奈长叹一口气。
“唉!老朽在这里都卖四十年大碗茶了,若真离开,都不知去作何营生?”
苏良见其是不愿搬的,又问道:“此主张乃是一个商人提出,非朝廷提出,你们有意见,可以向开封府反馈嘛,没准儿能制止呢!”
听到此话,茶棚掌柜白了苏良一眼。
“别瞎说!”
茶棚掌柜从不远处拿出一份刊载着《汴京二十四街营造总略草案》的小报,递到苏良面前。
“看你的穿着,应该识字吧!”
“你看看上面的内容,我虽不识字,但听街角的代书先生讲过这篇文章的内容。”
“此举是为了汴京城好,为了大宋好,并且连苏中丞都这样想,苏中丞认可的事情会有错吗?”
“是我们无能,拖了汴京城的后腿,让我们走,我们只能走!”
听到此话,苏良哭笑不得。
原来这些人是因相信自己而不反抗,并且自认无能,拖了后腿。
“苏中丞可还没说过此事,并且他又不能代表你的利益,所言也可能有错!”苏良道。
“砰!”
苏良的话语刚落。
茶棚掌柜便将茶壶重重地放在苏良所在的桌子上,然后瞪眼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苏中丞的坏话?”
“没有他,哪有南郊市集;没有他,熙河拓边的伤亡会如此少吗;没有他,哪有当下的全宋变法……”
“我不欢迎你这种人,不收你茶钱了,伱走吧!”
茶棚掌柜明显生气了,其攥着拳头,都有些想打苏良了。
苏良从腰间拿出一文钱,放在桌子上迅速离开了。
刚才,茶棚掌柜一直在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