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本相识人之能,逊长安君远矣!”
吕不韦的话语不带锋芒反倒是颇显自谦,但却直接给刘季定了个‘人才’的名头,同样从根源上否决了淳于越的谏言。
辕守毫不犹豫的驳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便是长安君善识人,却也终归会有所错漏。”
“这刘季,便是以其油嘴滑舌蒙骗了长安君!”
淳于越也沉声开口道:“苟志于仁矣,无恶也!”
“孟子曰:仁者无敌!”
“唯仁义君子方可治国平天下,我大秦之长公子及我大秦之柱梁自当为仁人君子,方可无敌于天下。”
“若大王亦能为仁人君子,则我大秦亦当无敌于天下!”
韩非磕磕巴巴的嗤声道:“孟、孟子曰?”
“孟子所言,谬谬谬矣!”
“赖因无富厚以相利,无威势以相惧,孟子方才会以仁义求不欺之士。”
“长公子无权无势,自可大展所谓仁义以蛊惑不欺之士。”
“长安君有制人之势,大王有一国之厚、持赏罚权柄,便是田常、子罕这等乱臣贼子也不敢欺之,仁义何用!”
从场面上来看,淳于越等二十一名大儒博士呈半圆形包围了吕不韦和韩非,昂然激辩,大有优势。
但实际上,漆雕氏之儒当代魁首、监御史令漆雕礼刚助吕不韦和韩非说了一句,就被韩非用看待智障一般的‘友善’目光盯了回去。
公羊学派当代魁首、博士公羊拔观察了许久都没能捞到开口的机会。
拥有充分与儒家斗争经验的法家之集大成者韩非正面斗争,直接瞄准孟氏之儒的思想根基疯狂开炮。
拥有充分融合儒家思想经验的杂家之代表人物吕不韦侧面迂回,抓住孟氏之儒枝干处的漏洞和自我矛盾穷追猛打。
虽然淳于越、辕守等人都是大儒,但一地一时之大儒,如何能与万世闪耀的思想家相提并论?!
半个时辰后,见淳于越等人面色发红、声音发涩,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抓耳挠腮,吕不韦心头轻笑。
就这?
五年间,本相将思想与经验相结合,令得本相的思想体系愈发完善。
但这五年间,你等却是没什么长进啊!
一场随手而为的论道,唯一给吕不韦带来惊喜的反倒是与他暂时站在同一战线的韩非。
然而见韩非还在磕磕巴巴却格外激昂的辩论,吕不韦却又暗暗摇头。
韩非确实有着适用于大秦的思想体系,虽然口吃但却也因口吃而让他的言语格外简短有力。
但韩非终究还是少了些历练,也少了些对局势的敏锐触感。
没见大王至今不发一言吗?
以当今大秦和当今天下的局势来看,大秦需要得到关东儒生们的认可才能更好的治理关东地。
这是政治的考量,而不是思想的较量!
吕不韦话锋陡然一转:“本相知道诸位劝谏大王逐刘季,黜农研令皆是为保扶苏公子与长安君为君子。”
“然,君子之道不当受乎于外,而当发之于内。”
“若能被外力影响之君子,可谓君子乎?诚小人也!”
“长安君杀人盈野,仍为君子,皆因其心赤诚。”
“本相以为,若欲保扶苏公子为君子,不当为扶苏公子摒除外难,而当塑扶苏公子赤诚之心!”
“而其中首重,当是孝道!”
嬴政:???
都不需要吕不韦说的更多,嬴政就明白了。
坏了,这是冲着寡人来的!
果不其然,吕不韦面向嬴政拱手一礼道:“长安君至仁至善,源于长安君之至孝!”
“然,请恕臣无礼,臣以为大王所行所举却着实与孝无关。”
“大王身为人主,合该以自身为表率,秉持孝道,以引扶苏公子效仿,更引天下人效仿!”
抬起头,吕不韦的目光与嬴政正面相撞,声音平稳而坚定:“臣谏。”
“迎回王太后!”
淳于越等一众博士有点懵。
我们不是在聊驱逐刘季的事吗?怎么突然就转到孝道了?
但吕不韦说的有道理吗?很有道理!
吕不韦的言论符合孟氏之儒的思想吗?很符合!
往常淳于越等人不是没想过劝谏嬴政遵从孝道以成为嬴扶苏的表率,可凡是上谏此言的人都会被嬴政惩处甚至是驱逐。
而今吕不韦带头开炮,被吕不韦和韩非喷的脑袋发昏、束手无策的一众博士来不及细思,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齐齐拱手而呼:“臣等,附议!”
嬴政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
还真是冲着寡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