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不禁想起当年那些被饿死的流民,“那些,不都是他的子民吗……”
“天家为权,居然视百姓为蝼蚁……”
阿笙的声音微有颤抖,她面无悲色,眼角却有泪滑落,很快被她自己抹了去。
她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声音,企图与裴钰正常说话,但开口便是哽咽,她向来不愿示人以弱,索性闭了口。
裴钰见她这个样子不由蹙紧了眉头,阿笙性子向来冷静自持,何曾有这般神情。他抬了抬手,却还是放了下来。
“还有件事。”
阿笙抹了抹眼睛,唯恐看不清裴钰拿出来的文册。
“裴氏的瞰卫从帝京当年的商户那里找到一份记录,证明你父亲当年确实购买了几担河沙。”
阿笙看着那文册之上的记录,道:“但这个数量……”
与当年刑部查抄的数量相比,这份文册里面的数量却是极少。
“我想你父亲大概是想在赈灾粮里面参沙,以避过中间企图贪墨粮饷的官员。”
“太祖当年的左相便用这个法子保下了不少的赈灾粮,毕竟官员拿到赈灾粮要么自食,要么售卖,参了沙石的赈灾粮他们一来吃不惯,二来售卖也卖不了好价钱。”
裴钰说得这个阿笙在华清斋的堂上听先生讲过。
裴钰看着阿笙眉眼中揉碎了的光,缓缓道:“正是你父亲的好心,才让人得了这个机会。”
阿笙看向裴钰,她拿着文册的手已然在颤抖,她定了定自己的嗓音,方才开口问:“此案,可能……翻案?”
阿笙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裴钰不忍将这话直言,他只是微蹙着眉,静静地看着阿笙,阿笙从这双眼睛中看到了怜悯,她心下会意。
阿笙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事及两朝皇帝,纵是裴氏,又如何翻?
秋风送凉,这穿堂的风吹冷的还有人心。
阿笙将手里的文册放回案几之上,复后退三步,拱手朝裴钰躬身一礼,裴钰伸手去扶她,却被她反抓住外衫,云锦纱在她手里被拽得变了形。
再抬头,阿笙的眼中是一片冷色的光。
“家主,多谢你帮我查明当年之事。”
“阿笙……”
“我……”阿笙扣着裴钰外衫的手紧了紧,“家主,不,九公子,多谢你多年来的相助,我无以为报,但此事我……”
阿笙称呼上的转变让裴钰蹙着的眉头又紧了些,阿笙言语间是要与裴氏划清界限。
她不肯就此罢休,也不愿牵连裴氏。
裴钰的声音冷了三分,“阿笙,我裴氏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裴钰清冷的声音让阿笙冷静了下来,她缓缓松开了抓住裴钰衣衫的手,敛了眉目,看着十分乖顺。
“这件事上涉及皇帝,中间有那沿河府衙,下及流民,无论你做什么都如同蚍蜉撼树,难翻此案,不过白费性命。”
是啊,在这件事上环环相扣的岂止一人,她即便搭上性命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难道真的就这么囫囵着罢手么……
裴钰见阿笙静了下来,缓声道:“明日你便动身回华清斋吧。”
“可茉莉公主已经到了帝京,我要先去一趟……”
“不用了。”裴钰的音色变得清冷,他靠着窗边站着,仿似要融入庭院的寂冷当中。
阿笙皱了皱眉,原来几日前他所说的话是认真的。
“我不会意气用事……”
裴钰凝着眸子,那双一向柔和的双眸之中却不见半点笑意,这一眼望过来仿似隔了山海,拒人于千里之外。
“阿笙,你自是有些小聪明在,但在裴氏,如你这般的人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裴氏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自认识裴钰至今,阿笙何曾听过他这般冰冷的话,心中被浇了个透凉。
“我……”
“听懂了就下去吧。”
裴钰的话不容拒绝。
阿笙此时才深刻地领略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裴氏的家主,是那个受诸国世家供养之人。
念及此,她握着的手又紧了紧,若此时退缩,她便永远不会被裴钰正眼相待,永远没有平视他的机会。
阿笙尚未意识到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念头,便已经交叠着双手,躬身见礼,缓声道:“家主,帮助茉莉公主我不止是为了裴氏,亦有自己的打算。”
阿笙打直了背,眼中的湿润尚来不及干去,但言辞已然清晰,“家主不让我插手裴氏之事,我不管便是,但茉莉公主因我之言答应来和亲,我不会就这么放着她不管。”
阿笙顿了顿,继续道:“再者我于华清斋的课业也不剩多少了,须得为自己谋个前程才是。”
说完躬身一拜,方才转身离去。
阿笙性子倔,这般言语相激都说不动她,裴钰颇为无奈,他微垂着的眉目扫了一眼案几之上的文册,开口道:“看着她,暂时不要让她靠近帝京。”
“是。”
暗仆离去,裴钰不由闭上了眼,听着此时庭中的风声,心中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