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您在帝京还能以掣肘皇帝为理由应付过去,但这一次咱可找不到借口了。”
阿四的话说到这里,裴钰的笔终是停了停,他此刻脑海中出现的却是阿笙的那句话:
如今我有能力了,不妨做一做他人前路的光……
他浅抬眉眼,眸中是温润的笑意,“那便不找借口了。”
他这一句说得淡然,却也是千百遍思虑的结果。
阿四见裴钰下笔之中无有犹豫,不由微微叹了口气,转眼间便见到案几的一旁,被文册遮挡其下的另一封文书。
他虽看不清全貌,但“请婚书”三个字却看得分明。
只是不知何原因,这则文书裴钰并未再写下去,也未叫文仆收走。
阿四眉目微蹙地看了一眼那人在烛光下如山岳般笔直的身影,若无平南府的事发生,公子当是该要向族内请婚了……
阿四已然可以想到今夜过后,公子所要面对的困境,而他定然不会愿意将笙姑娘牵扯进来。
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这一夜,燕城发出去三封信,一封往陈国而去,一封往太衡山先太傅商宅而去,而最后一封是往丹州民社三息堂。
平南学考的事闹得半月未能有个抉择,平南府自公令之后不再有任何回应,就在众人惋惜才俊埋没之时,以丹州三息堂为首的八所民社,一纸状书将平南府告上了帝京。
三息堂告的是平南府案件未决便公令相告,刻意玷污学子名声。
同时,民社数问平南府,单凭两人证词如何证明众人舞弊,可有物证相佐?再问平南府明知今年的学考与恩科只相差三个月,是否私心偏驳,故意阻拦学子赴考?
他们亦拿出了多方证据,证明那前往平南府自首的所谓堂师,并未教授甲榜前五十席,既无师生恩情,堂师又为何要帮他们作弊?
民告官,这是央国开国以来的第一例。光这头一回的官司便引来了央国不少人的关注。
而与此同时,此案亦引得先太傅商博等文史大家的询问,他们纷纷上书帝京,要求严查此案,央国以学识闻扬东境,学子前路不得被权势玷污。
这话一出,引得不少人往阴谋论上去揣测,此案若不明,光这些文史大家的话便能让世族之人坐立难安。
此番舆论尚未平歇,央国这一案又引得了陈国等周边国家文士的注意,他们看得不止是平安学考当中的笑话,更是央国这文史大国如夕阳西下的地位。
这忽如洪水猛兽而来的压力全都压在了中枢阁身上。
最后,为保国家颜面,护学识之道的纯粹,监察院直接派人前往平南,督导平南府加紧办理此案,不得耽误众学子报考恩科。
不到一个月,平南学考的风向便彻底改变。
以三息堂为首的民社这一次合力上诉,凭舆论与权势抗衡,这一招被三息堂的聂起看在眼里,只觉颇为熟悉。
他这些时日不断反复阅读那封匿名的信件,这封信送到之时文墨早干,却还是有淡淡的沁香,这是潭州墨,此墨贵重非寻常人家用得起,书信之人定然是有身份的。
他虽想到了沈自轸,但那清贫的沈府怎么看也不像用得上潭州墨。
“聂兄,又在看那封信了?”
一旁的青年见聂起顾自深思,亦看了一眼文纸之上工整的笔墨,这文字写得过于工整,难寻出处,看样子写信之人亦是不愿露面。
“既是匿名送来,恩公的名讳自然也是不便透露的。”
毕竟一般的清贫人家用不上潭州墨,而用得上潭州墨的多半出身富贵,与世族多有联系,如今却做了与世族相违背的事,他们若再深挖给人带来的便只有麻烦了。
听闻同僚这番话,聂起颇为赞同,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文纸,随即便丢入了火盆,任火舌将其吞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