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德大惊失色,刚要唤人,却见一旁的轩帝一把抓住自己,他挣扎着张了张口,却是句不成句,最终憋得自己面色赤红,而与此同时,他掐着自己伤口的手却愈发地用力。
合德当即会意,轩帝这是欲用痛楚换回自己的神智。此刻,饶是她的手被轩帝抓出了红痕,她也不肯松手,而是用力地回握着。
见轩帝半响还是难以将话说清,她随手翻出御案之上的纸张,一手执笔,对轩帝道:
“父王,若说不出,便由我来帮你写吧。”
说着,她便如小时候轩帝教她写字那般,握着轩帝的手,帮他扶住手腕,握紧笔杆,由得轩帝颤颤巍巍在纸张之上毫无章法地画着。
大殿之内珠帘攒动的声音遮掩了那孱弱如痴儿的声音,轩帝似乎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在合德的帮助之下,只写下了一个字。
“杀。”
合德愣愣地看着那如涂画一般的“字”,弯曲的笔锋,如蛆虫一般的笔划,但这就是央国皇帝此刻亲手写下的字。
待写完这一个字,轩帝的神色看向御案旁的九龙宝匣,里面放着的便是央国的传国玉玺。
轩帝见合德没了动静,用那双沾上了血渍的手试图去够玉玺,合德被他手中的殷红所惊,当即起身替他取出了那方雕刻着飞龙山海的玉玺,而后和着轩帝掌中的血,盖在了那张字难成字的文纸之上。
这番动作做完,轩帝仿似松了一口气,他的额头已经浸出了细密的汗水,浑浊的双眼就这般看着合德。
见她似乎依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轩帝颤颤巍巍地又张了张嘴。
“辛,辛氏……杀……”
合德会意,她往后看了看殿门的方向,除了戍守的京机卫外,还有内官的身影,她几步上前,走到皇帝身旁,小声道:
“杀辛氏?”
轩帝闻此,似抽搐般地点了点头。
合德收回神色,面对皇帝这则旨意,她一时不知如何办到。
“父王,不如先随我离宫,离开辛氏兄妹的眼线再从长计议?”
合德不止一次想带轩帝离宫,但离宫不便皇帝养病,因此就连太后都反对她的这则建议。
轩帝闻此,艰难地摇了摇头,他努力抬起手拍了拍自己,又拍向御案之上。
“我,这里,才,是皇帝……”
如今辛氏势力遍布,轩帝唯有在这紫薇殿中,才是皇帝。若他离开帝宫,他便只是一个难以自理生活的痴傻之人,不仅无法自保,更给了辛氏指鹿为马,趁机杀他的机会。
合德看着轩帝那双早不见清亮的眸子,她知晓这一个“杀”字既是轩帝的恨意,也是他的自救。
但合德亦自知,饶是裴太后答应助自己一臂之力,但要杀辛氏仍十分困难,尤其西州的大公主可是嫁入了辛氏,光这层关系,西州便不会在此事上帮她。
辛氏如今势大,而合德能动用的只有少数京机营的人,根本难近辛氏主家之身,若是寻外人去做,又难免不会留下把柄。
见合德犹豫,轩帝颤颤巍巍去抠御案之下的一个角落,而后将一枚藏于御案之下的墨玉小印取了出来。
合德从未见过那方小印,轩帝似乎也从未用过。她接过手来,细细看了看,在印底看到了一个“敕”字。
“刑州……”
“刑州大狱?”
轩帝闻此点了点头。
合德正欲继续问下去,却忽而听闻殿门前传来了辛黎的声音,她赶紧将玉玺放好,收起了那则文纸和小印,装作在为皇帝看伤的模样。
辛黎走进殿内,闻着殿内刺鼻的药味,不由皱眉,却还是端起了笑意。
“公主今日怎么这般早?”
听闻这话,合德并未有多的话语,她起身背对着辛黎,神色复杂地看向轩帝。
在辛黎的面前,轩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屈辱之色被合德看眼里,但她此刻却不能发作。她下意识扣紧了掌心,再转身时又是一片祥和之色。
“今日得闻父王又伤着自己了,遂来看看。”
听她这话,辛黎倒是见怪不怪的模样,“这中庭那么多枯木干枝的,圣上有时候不甚安分,倒是容易弄伤自己,公主殿下还是莫要多忧心了。”
殿内的天光略显昏暗,辛黎站得远,未看到合德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她上前故作谦逊地朝轩帝一礼,而后对合德道:
“我来陪圣上说说话,兴许他能好得快些。”
“有劳辛贵妃了。”
合德说完这话便退开了两步,这片刻,便见轩帝呼地站了起来,惊得殿中二人愣神。合德只见他神色木讷地穿过珠帘,而后忽然似恶犬一般扑向辛黎,那姿态仿若真的畜生一般。
辛黎被这一下吓得大呼出声,当即跌倒在地。
合德见此便故作阻拦,而轩帝此时却似不识得合德一般,将她的手臂一同抓破。
“当真是疯了……”
辛黎低声狠狠地道,而后起身便往殿外跑去,一边跑还不忘吩咐合德,“殿下赶紧出来,圣上发病之时可不认人!”
合德闻此,神色悲恸地看了一眼此刻如狗一般匍匐在地的父亲,而后提起裙摆故作追着辛黎离开了紫薇殿内。
伴随着“吱呀”一声,那巍峨的大殿门再次合上,寂静的大殿之内霎时落针可闻,久久地,仿似有哭泣地呜咽之声自殿内深处传来,却又让人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