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你睡了么?】
蜘蛛女皇的话语,宛如在腊月寒冬的冰潭中尽情浸透的箭矢,比诺斯特拉莫人所刻意塑造出来的阴冷氛围,还要更为刺骨。
就连昔日的夜之王,在听到了这个声音之后,也不由得从他蹲着的椅子上跳了起来,本能地将桌案上的书籍一扫而空,只留下一本最简单的,绝不会出错的记事册。
而在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康拉德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桌案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违规物品】: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诺斯特拉莫人抖了抖耳朵,那瘦削的面容也变得有些不爽了起来。
但不等他做出改变,那扇理论上能够抵抗住终结者的火力,而且只能被康拉德开启的房间大门,便被蜘蛛女皇细碎话语中的随意一掌给扇到了一边,摩根的长靴靴尖随之抵住了房间与走廊之间那条细细的黑线,就像寻觅领地的猞猁被阻隔在了一条小溪的面前。
背着走廊上的灯光,蜘蛛女皇面孔上的停顿、思考、玩味与随之而来的微笑假面,被紧紧盯着她的康拉德看的清清楚楚,而她本人也同样没有丝毫的遮掩。
【我可以进来么,康拉德?】
她微微扬起了脖颈,保持着那虚假到毫无诚意的礼貌。
“……”
从康拉德所藏匿的阴影中,隐约穿出了一股模糊不清的嘟囔。
“这里是你的船,你自然是想要去哪里都可以。”
语气有些冲。
摩根完美微笑,没有回应,她步履轻松地迈入了房间之中,虽然这里非常的昏暗,但是在基因原体的视野之中,却和一座暴露在明媚阳光下的广场没什么区别。
基因原体扫了一眼房间内的布局:没有待客用的沙发和茶几,主要的家具只有类似于床铺、床头柜和桌椅这样的必备用品,展示架倒是出奇的多,它们被堆积在了卫浴旁的那几个矮柜上,充当着诸如衣架、衣柜与储物柜的功能。
而在四周墙角的阴影中,还杂七杂八地堆着一大群不太常用的物件,它们似乎根据所占据墙角的不同,而拥有简单的分类:比如说距离房门最远的那处阴影中,就凌乱地堆放着一大堆【艺术品】,大多是雕刻到一半的石像鬼、奇美拉与吸血蝙蝠这样的怪物塑像,无一例外地都是失败品,被无能狂怒地划上了代表放弃的疤痕。
“咳!”
似乎是觉得他的腐尸血亲的目光有些太探究了,原
“你来做什么?”
【就不能和你聊聊?】
康拉德没有回话,但他那有些扭曲的面容,以及欲言又止的苍白嘴唇,说明了他的态度。
而在发现摩根正朝着他的桌案缓慢前进之后,诺斯特拉莫人几乎是冲到了他身后的阴影中,拖出了另一把椅子,以快到摩根都有些看不清的速度擦拭完毕,然后直接呈到了蜘蛛女皇的脚边。
“坐!”
【……】
摩根的眼球向上滚动,透过刘海末端的间隙,她看到了康拉德脸上那颇为勉强的一丝微笑,不由得被逗乐了。
【啊,你懂事了啊。】
“……”
诺斯特拉莫人没有回话,他在等到了摩根落座之后,立刻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随后想了想,又把椅子向前拖了拖,在自己的桌面和摩根的视野之中,树立起了一座遮遮掩掩的肉体墙壁,尽可能地让他的血亲远离他的桌面。
虽然他的桌案上什么违规的东西都没有,但是本能的,他就是不想让摩根靠近他的私人领域:允许她踏进房间已经是极限了,而靠近桌子,那是想都别想的事情。
就这样,两位基因原体坐在了各自的座位上,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尴尬的空气能够聚成微风,同时吹拂两个人的面颊。
“有事么?”
端坐在椅子上让康拉德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并不习惯这些正规的严谨坐姿,这会给他带来一种莫名的窒息感。
【我带来了一个征召令。】
蜘蛛女皇并未废话。
“关于我的?”
【当然。】
康拉德沉默了一下。
“是父亲的么?”
【不,是庄森的。】
诺斯特拉莫人挑起了眉头,他的疑惑并没有超出摩根的预料。
【很久之前,大约是在我接管我的军团之前,我和我们的兄弟庄森有过约定,而现在,他希望我能履行这个约定:所以,我要率领我的主力部队,去银河的西北方,参与一场也许会很漫长的远征。】
康拉德眨了眨眼睛。
“这听起来和我没什么关系……”
【你要是不想去的话,其实也没关系,还有一种办法:当初你用着的那个静置舱,我到现在,都还给你留着呢,原汁原味。】
“但我很乐意参加这次远征。”
诺斯特拉莫人口中那骤变的语气,甚至比他在阴影中的步伐还要快上三分,康拉德朝着他的血亲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就仿佛在害怕如此还没有说服力一般,他便又干巴巴地加上了一句口号。
“为了帝国。”
【……啊,为了帝国。】
“你的口号听起来比我的还没有诚意,摩根。”
【闭嘴。】
“明白,我的大人。”
诺斯特拉莫人的脸颊上挂满了一种无所谓的笑容:他似乎正变得越来越精通此道,那由瘦长面颊和尖锐犬齿所勾勒出来的微笑,已经由原先肉眼可见的嗜血和疯狂,变成了某种更为风雅的戏谑嘲讽。
摩根扫了他一眼,在心中确定了这样的事实:她也不知道,这种改变对于康拉德来说是好是坏,他似乎看到了更多的事情,但却是以纯粹的嘲讽心态,来高高在上地点评着他眼中的每一项愚行。
比起原本那不管不顾的嗜血杀戮,又或者是在暴行途中的喃喃自语,现在的康拉德,似乎更喜欢蹲在高处,一边口吐讥讽,一边暗自地磨砺着他那即将登场的爪牙。
但是在摩根面前,夜之王总是能忍住进行下一步的冲动,这是蜘蛛女皇用几年来不间断的亲切交流所烙下的印记,让诺斯特拉莫人已经能够如同本能般地遵守。
仅就目前而言,摩根对于这个进度还算满意,所以,她也不想和康拉德再有什么废话:继续交流对她的心脏没什么好处,还会让她的火气上涌,她一上火,就会不由自主地吃多了,然后再一次迎来减肥活动的失败。
为了这个从诺斯特拉莫来的飞行小子,她真的付出了太多。
蜘蛛女皇无声地感慨着,便准备起身离开了,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慢慢收敛起笑容的康拉德看着摩根的背影,思索片刻,竟是极为罕见地主动开口了。
“所以,你要去支援庄森?”
【是我们要去。】
摩根回头,看了他一眼,敏锐地发现了那吞吐的话语。
【你对庄森有什么见解么?你们还没见过面呢,或者说,你的那个阴魂不散的预言能力,又告诉了你什么事情么?】
康拉德舔了舔牙齿。
“托你的福,我这几年还没怎么看过预言:但是在诺斯特拉莫上的某些时候,我倒是在一些破碎的幻象之中,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那个叫庄森的家伙,和他的事情。”
【有什么问题么?】
蜘蛛女皇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盯紧了她的血亲。
康拉德犹豫了一下,他的嗓音像是一种无关紧要的叮嘱。
“别太相信他。”
【谁?庄森?】
“他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可靠。”
【这一点,我知道。】
“从骨子里来说,他和我其实是一类人,是相同的生物。”
【……】
【这我倒真没看出来。】
摩根轻笑了一声,一个想法在她的脑海中闪过:科兹刚才的这句话,算不算是自己骂自己,毕竟他对庄森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而与摩根的笑容不同,在康拉德的脸上,有着真正的严肃:这少见的庄重以极快的速度感染了第二军团之主,很快,摩根的脸上也布满了同等的认真与诚恳。
这一幕甚至让康拉德有了一丝难得的触动。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么:关于我们的兄弟庄森?】
“就那一句话:别太相信他。”
康拉德耸肩,摊手,看起来颇为无奈。
“他是个蠢货。”
【在我们的兄弟中,有完全不是蠢货的么?】
“……”
“但他不一样,他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了,甚至连他自己都被迷惑住了:不要以为庄森是一个多么靠谱的家伙,摩根,如果你发自内心地相信他的话,那么他的行为只会让你大失所望。”
【你似乎对他很没信心:尽管你们甚至没有见过面。】
康拉德轻蔑地笑着。
“因为我知道他会做什么,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这个所谓的帝国忠臣,他在那些重要的选择题面前,有多么的愚蠢与可笑:他甚至有谐星的天分。”
“他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他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他靠着一知半解的态度在黑暗中摸索前进,误打误撞地踏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却也因此而失去了很多东西:当然,在他现在的认知里,那些东西都还不重要,他以后才会追悔莫及。”
康拉德讥讽让蜘蛛女皇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依照着心中对于庄森的回忆,摩根确信了诺斯特拉莫人的话语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具有真正的参考价值的,这让她不禁犹豫了起来,追加了问题。
【那你说,对于庄森这样一位骑士来说,有什么东西是能够让他追悔莫及的?】
“骑士?!”
康拉德的嗓音飘出了一股高昂的尖叫,就仿佛听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笑话一般,诺斯特拉莫人咧开了大嘴,开怀大笑了起来。
“别被他骗了:他算哪门子的骑士啊,他就是一头野兽,一个和我一样的杂种,一把涂满了剧毒的匕首,有用时被百般呵护,没用时就被锁在柜子里,眼不见心不烦。”
“但真正可笑的地方是:他居然真的相信自己是个骑士,他居然真的觉得自己是把宝剑,可以挂在那些凯旋式和礼堂上,成为所有人眼中的那个忠诚标杆。”
康拉德哈哈大笑着,他那宛如夜枭一般的尖锐嘶鸣在昏暗的房间中游荡着,令另一位基因原体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但尽管如此,蜘蛛女皇却没有因为他的话语而感到冒犯和愤怒,她只是安静的聆听,平静的注视,直到夜之王的狂笑渐渐舒缓,宛如褪去的海浪。
“咳……咳……”
康拉德装模作样地咳嗽着,躲开了那让人心悸的视线,他摊开了自己的双臂,继续说着。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伟大的骑士之王实在是太高洁了,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蜷缩在骇人的盔甲里,胡乱地挥舞着他所拥有的力量一般。”
“哪怕是最盛大的诱惑也无法让他动摇,但是反过来,哪怕是最蹩脚的谎言,也有可能将他的思维误导入歧途:当然了,如果能够把握住一些恰到好处的重点的话,也许这头伟大的狮子,其实很容易就会被有心之人牵着走。”
“比如说:你?”
【……】
蜘蛛女皇沉默了一下,这种沉默让康拉德的笑容语法猖狂: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摩根便吐出冰冷的哼声,她的手指划破了面前的空气,让诺斯特拉莫人毫不犹豫地高举起了法式军礼。
当然,康拉德脸上那令人厌恶的嘲讽笑容,却始终不能褪去。
“我的提醒可让您满意,摩根大人?”
【……】
不,不能揍他,现在没时间。
【说得不错:可惜还是不够全面,参考价值低微。】
“毕竟我可不像你们一样:亲密无间~”
【……】
摩根缓缓地将自己的双手放到背后,互相钳制着指骨间的劈啪作响,她依旧在笑,但是那些看似不错改变的笑容,却让诺斯特拉莫人很明智地知难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