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紫禁城,自江南的情报正雪片似来。朱翊钧掌权以来,把江南视为改造大明的重中之重。因此在情报部门安排上,共分了三部分。
一是各处镇守太监府,李秀山负总责。他自身的职责重心在南京,重点监控南京一派文武的动向和南方政情;二是锦衣卫,和每省设一局不同,锦衣卫在南京还设了中间机构江南总局,统辖整个湖广、南直隶、应天、苏松等地情报部门,事无巨细,先在南京汇总,并分门别类的加以分析上报;第三部分,乃是暗子——冯保统管江南六家日升隆,并暗中刺探、干扰士林,掌控舆情并监控各地镇守太监以及锦衣卫。
三大情报机构的领导层都互相知道对方,也明知这是皇帝的牵制之法,但都不敢串联欺瞒——其中涉及的猜疑链太长,人员太多。而且皇帝是否还有后手,谁也不知。
因此朱翊钧定下了以徐家破江南局之策后,这南方动向的情报三方都报的详尽。海瑞让王以修洒人去掌握大族暗中引导民变的证据,简直是把江南数千锦衣卫的能力瞧的扁了。
也正如海瑞所说,徐家在此次退田退仆的行动中,是有意为之。
徐阶之为人主政,最善因势利导。严嵩当政期间,他作为阁臣二把手,能利用严嵩集团自身的矛盾,以及针对嘉靖帝的脾气秉性顺毛捋,保住朝廷大量元气和正气,就是因为其人“善忍”。
这个“善忍”重心并非是这个“忍”字,而是指徐阶善于在自身不利的情况下,利用“退忍”来获得同情、支持,并将自身劣势转化为优势的能力。两个字的要点为“善”,善于利用的意思。
此次朱翊钧磨刀霍霍,徐阶已经感受到了皇帝对徐家满满的恶意。若是一般老臣,在面对皇帝这般大势巍然压下之时,多数会躺倒任锤,此后做一个满肚子牢骚、说怪话的厌物罢了。
但徐阶虽然退养悠游林下,但是退思园仍执江南士林之牛耳。徐阶利用其家庞大的财力,纠集文人清客,和他一起编辑等书,并大办文会,养望于士林。
偶尔有兴致了,他还亲自讲学。每次要讲学的消息传出,南方士子闻风而景从。这些情况都在冯保、李秀山、锦衣卫等渠道上报的情报中反复提到,朱翊钧不可能不加以重视。
徐阶是王学门人,阳明公弟子聂豹的再传。虽然比不得他老师聂豹一生清廉如水,但徐阶认为自身功业却不在老师之下。且自觉得到的王学衣钵,最为正宗,因此大言讲学毫不脸红。
朱翊钧倒不是反感讲学这种形式,但徐阶这种在野的影响力必然成为新政的阻力。因此,徐元春被无端黜落,其实第一层意思是朱翊钧在警告徐阶在家要闭嘴——但是,未能起效,因此才有蔡国熙起复之事。
让徐阶在南方影响力大的,还因为现在当政的是其门生张居正。虽然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像两人表现在外的那般融洽,史书隐约记了一笔,徐阶的下台,张居正也搞了点小动作。高拱和徐阶赋闲在家时,张居正推荐给隆庆帝的,居然是高拱,而非徐阶。
徐阶知不知道张居正在搞自己呢?当然知道。但尽管如此,还是将自己的政治势力全盘移交给张居正,毫不以之为忤。因为他知道,自己还会用到这位“好学生”。
果然,在隆庆三年,海瑞、蔡国熙在松江铩羽而归,居正与有大力焉。事后,张居正在给徐阶的信中表示:“仆在一日,为善类保全一日”。并写信给松江地方官,要求他们“慰藉”徐阶。
由这些事情可见,在徐阶、高拱、张居正的三角关系中,一切都是从政治家的角度出发,而非世人所见的“师生”感情或“潜邸”之谊。
在隆庆二年,张居正和高拱都认为“甘草国老”施政不能挽救大明日益倾颓的局势,因此有志一同,一个冲锋陷阵,一个背地里使绊子,把徐阶赶回老家。
既然徐阶回家了,高拱继续收拾徐阶就是张居正所不能容忍的了。因此,戴凤翔作为徐阶留给张居正的走狗之一,能直接参倒海瑞和蔡国熙,张居正的确是居中出了大力。而张居正也利用保徐阶这事儿,跟高拱划出了底线——我的人,你不能动!
言归正传,因为张居正的关系,万历年以后,任官帝国南方的,过了江不去退思园看看老首相,这心里也没底。因此退思园日日高朋满座,诗赋唱和,真为文坛佳地,高士渊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