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梦龙闻言莞尔,颂圣道:“皇上仁心泽被天下。自祖龙以来,皆各地贡奉皇室用度。变法后皇上废供奉而全用采买,此大仁政也。不过,民间也因此对宫中吃穿用度关心过甚。臣听说,商贾如今为求一个‘内用’,有些无所不用其极了。”
朱翊钧闻言笑叹道:“正是,此前宫中要用香云纱,有一张姓大商贾非但不要钱,还要给内府一万两——他们来问朕如何措置。鸣泉先生以为如何?”
梁梦龙忙回奏道:“要是那香云纱确实冠绝天下,臣觉得——”刚要说倒也不是不行,随后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后背也沁出冷汗。
朱翊钧似笑非笑道:“看来皇帝的名头也敌不过一个‘钱’字。”
梁梦龙脸色微红,拱手道:“臣孟浪了。皇上常跟臣等说‘资本’行于世道,必在无声无息间就侵蚀道德人心——看来臣确实受到侵染而不自知也。”
朱翊钧点头叹道:“鸣泉先生不必尴尬,这个问题朕问了宫中好些人。连皇后都说,不必要那一万两,但这姓张的要送,倒也不能拦着——只有两位太后坚称不可。”
接着站起身道:“见微知著呀!不知天下人心被这‘钱’字拨弄,将会如何?”
梁梦龙欲言又止,却又低头不语。朱翊钧也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在殿中转了几圈道:“大变法以来,朕虽有密奏耳目,但民间底下究竟如何,却没有直观的认识。今年即将到了年底,也就罢了。”
“明年开春,朕欲巡狩天下,鸣泉以为如何?”
梁梦龙不由的张大嘴巴。他今日虽蒙召见,但心中一直以为皇帝要与自己商量‘揭帖案’和‘隆庆党案’的定谳,却没想到皇帝居然给出了这么个大难题!
心念电转间,梁梦龙问道:“陛下,欲察政、慑军以昭国威乎?”
朱翊钧微笑道:“非‘礼’也,乃‘政’耳。落脚在‘调查研究’。欲将变法推向深入,非大搞调查研究不可呀。”
梁梦龙露出了然之色,扼腕叹息道:“古者帝王莫不巡狩,《书》中云‘五载一巡狩’。我大明永乐、宣德时,帝王北狩,备受褒誉。但自从英宗北狩,大明国势为之一坠;武宗巡狩,天下骚然;世宗巡显陵,险陷于火”
朱翊钧闻言眉头微皱,梁梦龙忙道:“皇上登基以来,国势起衰振隳;塞罕坝北巡,定北疆万世太平之制,雄才大略非汉武唐宗可比也。”
朱翊钧眉头舒展,笑道:“鸣泉先生褒誉过甚了。”
梁梦龙道:“非也!汉武远征大漠,天下为之疲敝;太宗和亲吐蕃,这‘天可汗’的成色嘛,文成公主也帮忙添上些。唯我皇上.”
朱翊钧忙摆手道:“鸣泉先生快别说了,朕臊得慌。倒也不是妄自菲薄,今人也未必不如古人——但今日言之无益,还是说眼前罢。”
梁梦龙暗暗叹了口气,心知这势必累的要命的工作是推脱不了的,只能问道:“未知皇上欲巡狩何处?臣好细细谋划。”
朱翊钧笑道:“朕打算先去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