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不说话了,在洗衣槽边上插着腰站了一阵,像在望堰沟上面那棵板栗树,又望一望边上的水井田,问二婶:“二爸也去了吗?”
“你二爸啷个会去呢,父母是不兴去的噻,送亲唛都是兄弟姊妹送噻哪有妈老汉去送的呢。”
黎书慧在屋里听他们说话,脸上表情精彩纷呈,这声二爸亲切无比,可时隔十几二十年再听到,心头百般滋味难说。
二婶说他:“你不去噻这屋里找不到饭吃哦,人家早上都来吃了走了的,要喝酒是到男方那头去哦。”
他又站了一阵儿,不晓得哪时候走了。
赵盈在楼上哭醒,忠旭走时她还在信好的床上睡觉,黎书慧还怕接亲时放鞭炮的时候把她吵醒,恐怕也是昨晚一直哭睡得晚的缘故,竟然一觉睡到了现在。忠旭走了,屋里几个人都哄不住,黎书慧奈何不了,又是零食又是手机的哄了一阵,干脆背着她到处走,上石坝晃一趟晃到下石坝去,下石坝晃回来再晃到大坪去,又晃到曾家沟,晃到新岩寺。
王二和朱慧芬也送亲去了,吴秀珍坝子晒着谷子门却锁着,李国珍两口子的谷子刚收完,李顺江到石岩街上去了。王正书在清扫最后一批西瓜,黎祥琴在屋后的池塘里洗衣裳,曾家沟没有人,曾丑儿一家和潘家一起都到永城吃酒去了,满大山转一圈找不到一处说话的人。
房子复垦的风吹一阵停一阵,吹起时飞沙走石,今天来量房子明天就要搬到镇上去,风平浪静了,又还是继续兢兢业业的栽秧播种撒菜籽点麦子。狼来的多了,大家也就不以为奇了,毕竟下面没几户人家了,都是些祖祖辈辈就扎根在这里生活的,比起搬迁的种种好处,大家更愿意他只是一场天方夜谭。到后面,仍是你在街上吃你的馒头稀饭,我在山里种我的水稻红苕。
曾丑儿两口子因为华儿的孩子到三江上初中也跟着到三江照顾孙子去了,曾家沟还剩曾发儿一个人。大坪这边王莉的公公去年冬天病死了,余勇身体又不好,过了年后王莉去外地打工,黎祥琴就到河对门余家去照顾两个外孙,也帮着亲家母照顾女婿。那河对门下面电厂过来在修马路,王正书也到那里打零工去了,五十块钱一天,中午包一顿饭,像上班一样早上去晚上回来在余家歇,后来马路修完,听到下面有个皮革厂,又到皮革厂里当起了看门的。
大坪的常住人口还有李贵一个人,卢定芳和潘天发在三江几个子女那里三五月能回来一回,他就一个人撒欢的干起来,种好几亩水稻,种几亩红苕,种几斤苞谷,种高粱,还在房前屋后种满了果树,栽满了花,一年还要修两趟赶场的路。从家门口到大坡岗,和从家门口到干坝,就是把小路的草割一割,把不平的地方铺上石板,把湿滑的地方搭上板子,一条小路也像模像样的变成大路了。
不过即使是大路走的人也不多了,山里人少了,水库的水管一直平安稳当,水站的人也不上来了,剩下老张赶场走一走,王二赶场走一走,其他没什么人了。李顺江在今年年初病死了,李军还是给他看了个日子,但上了山后就再没回来过,头七尾七清明七月半都没看见过人影。那边李顺江屋里的房子像空了十几年没人住一样,立夏时罗昭全脑子不清楚半夜去那屋里找羊子,恰逢连下好多天大雨,灶房那一排垮下来险些没直接将他埋葬在里面。
一年就这样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