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文华回回跟他念:“还是他老汉儿那哈儿把他带拐了,那阵儿不该天天把他带着到处满山捉蛇的,恁小的娃儿现在样不会啷个生活啊,谈话都谈不到几句。那阵儿是让他好好读书的话现在出来也有个工作做,现在出来整啷个嘛,只有下苦力,现在哪里还有啷个轻巧活儿啊,轻巧活儿要么要文化要么没得钱,只有下苦力。”
潘天发则道:“只要有饭吃,不偷不抢的,下苦力也可以噻,又不是啷个不光彩的,好手好脚的,只要不好吃懒做,品行端正,做哪样不是做啊。那以前那阵儿,有几个不是穷苦出身啊,有几个不下苦力啊,辛苦钱才晓得饭香呢,才晓得来之不易要珍惜。年纪轻轻的只要肯做,脑壳肯钻,辛苦点就辛苦点嘛,你看现在那手机里面,你看那些怪东西吧,多得很,半夜起来打个黄鳝谈还有钱领,还专门有人给他拍照请他打广告!那是啷个稀奇事啊,那我们小时候不都恁过来的吗,那些人还觉得稀奇得很,种个菜煮个菜,几十万几百万的人来看,啷个会不能生活呢,你只要会搞新花样儿!”
“我反而说那个东西不好!”席文华严肃道:“那上面还是不好的!还是些不正常的!那是些啷个东西啊!恁小的猫儿狗儿弄来活生生剥皮让它叫唤,青年人穿个衣裳不像青年人的样子,谈话做事怪模怪样的,卖这样卖那样广告打的好听的很像仙丹人参果一样高级……以前谈人怕出名猪怕壮,现在的人巴不得出名,他还巴不得他出名,管他是出哪种名!”
“你莫看那些噻,恁多人唛你找好的看噻,我们这个年纪还说眼睛看不见了耍不来手机,你唛将六十,你可以耍噻。那啷个种个菜啊,教你做个菜啊,听人家唱个歌跳个舞啊,那就是会的人做给不会的人看的嘛,你像弄火锅那些,教的仔细得很嘛。也还是可以学东西呢,即便这个年纪学不进去呢,你看个新鲜看个稀奇也可以噻。
你看那上面哪样没有啊,吃的喝的耍的玩的,教你啷个减肥啊,美容啊,旅游啊,还有啷个历史啊,探险啊,那些不懂的没见过的还是要晓得不少东西呢!”
于是潘天发头一回见到王科,便显而易见他要说的话是哪些了。
他当然要先把这些话给王祥开传道一遍,他先前给王祥开灌输的都是例如让王科下来给他临死时托个米筛披个孝一类。这话都叫王祥开听出茧子来了,一回比一回冒火,身体也跟着一回比一回恼火,好像很快他就真要撒手蹬腿过不了几天似的。多听两回,还没见人光听见声音气血就往脸上头上涌,没等进门碗筷已经砸出来一地。如此几趟,潘天发终于恨铁不成钢的消停一阵不再来了。
直到现在他又换了新说辞新花样,恐怕这样王祥开就会欢迎他。
反正王祥开至少没有再冲出来朝他扔豁口碗碟和发霉的筷子。王祥开已经好几天起不来床了,他之前天天咒骂是潘天发带来了瘟神,潘天发不来了,他却一躺好几天,几近没了出来的气。
潘天发去时尚早,石岩的街市还没散,但那街市散不散没有两样。前几年到处盖楼房街道换新颜折腾了一阵子,众人都还道石岩要热闹要洋气起来了,几年过后却更加萧条静默。年轻人彻底走光了,灰尘满面的灰白楼房一栋挨一栋呆立在饱经风霜的老头老太太身后,老人们整天端着凳子在楼下水泥地坝和马路边望啊望,楼房也整天可怜巴巴蹲在那里望啊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