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里两张桌子,除了喝多了酒的一家三口,另外两个年轻男人更多在聊天,陈德芳看这两桌一时都没有要散的意思,给老张抓了碟瓜子花生糖果放桌上,站了会儿,进包厢陪亲家去。很快换了潘宁和信欢出来,两姑娘往收银台一坐,瓜子磕着,手机架着,脑袋也不抬一下。
外头没雨没雪,烟花和鞭炮的声音都是从那几栋商业楼后面传来的,到处是过年的喧闹声,却到处看不到烟花和鞭炮。
冷的打摆子,老张在门廊下站了一会儿,回来仍坐门口那张桌子旁,瓜子花生都没什么好吃,又从口袋里摸出烟来点。
“……所以这就是为啷个我们总是说不到一起去的原因!这就是我们不可能住到一堆去的原因!”老张回头望,一家三口里的那个儿子眼睛通红的瞪着对面的父亲,食指重重的敲着桌子:“因为跟老汉你,跟你们,真的说不通话!你觉得你跟我说的通话不嘛?你觉得我说的你听得懂不嘛?你觉得是你说的我听不懂唛还是我说的你听不懂嘛!”
父亲沉默着,严肃着,恼怒着,而又难堪着,委屈着。
抹着眼泪的母亲抬手的动作开始更频:“……还谈那些整啷个,过去的事唛过去了就算了嘛,我们也是为你好噻,我们心里还是想着你的嘛。”
“你们这些行为叫想?你们这些行为叫想?”儿子愈发把声音压的低沉,而越把手指敲的激烈:“你你们这些行为都叫想吗?!你们这个叫想着我?从来没得句亲热的话!从来没得句关心没得句好话!从来没听到你两个哪个说个一句我啷个好,没得一句关心我问候我,没得到点点照顾,关怀!这个叫啷个好!这个就是你们谈的想!”
老张不时回头,儿子已经流了眼泪,又飞快的,不服的擦去,沉默的父亲终于动了动,半晌,却是从口袋里摸烟出来点。母亲抬手还要说些什么,被儿子通红的眼睛望过来,像失望极了似的:“你就是,永远只在外人面前客气得很,好谈话得很,一哈啷个好话都谈给外人听了,出门对哪个都是笑嘻嘻的,转来对啷个都是冷脸看不惯,这样不如别人那样丢面子,深怕人家看不起深怕人家失望,样样装给人家看,反倒外面还是亲的屋里都是隔壁户。在旁人面前多客气呢,大方的不得了,哪个不说你呢,人家到你屋里来也是,再生气都是个笑面儿,那为啷个对我们的时候没有楞个呢!为啷个对我们的时候永远楞个不客气不讲情面!
所以我到现在到今朝都真的不晓得啷个叫关心人叫亲厚人叫谈好话!因为你们没教过我!因为恁多年你们没得这些行为!那你现在凭啷个喊我来关心你亲厚你照顾你呢,你凭啷个说我对你不闻不问不孝顺不奉养你们呢?因为恁多年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不管小时候,读书,还是出去打工,你们从来没得句问候的话,不管有啷个事!生病了你们不关心,受了委屈你们不关心,出了事你们不关心,反而还觉得我丢了你们的面子!其他那些就算你们不晓得,我阑尾炎开刀动手术,都已经跟你们说了要住院要动手术,你们呢?你们是啷个嘛,个人上个人的班,看都没来看一眼,深怕耽搁你们上班,深怕浪费你们的路费,深怕花你们的冤枉钱,连电话都是......我恁多年一个人硬是......”
儿子说不下去了,撑着桌面的双手捂住了脸,哽咽声或长或短的传来。抽烟的父亲因他这一举动,眉头皱的更紧了。
“……哪个不关心你嘛,那唛,不好请假的嘛,请不了假噻。”胆小的母亲怯懦的埋着头解释:“单位里面也是,他眼看着你是马上要退休了,晓得你是混保险的,他也不放你啊,我心头也想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