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有心中月,清寒不可攀。
魔族太子有最精纯的魔力、无上的地位,以及对几大魔界的实际掌控权。
若论为魔,他自是魁首。
若论以魔气污染长月,除开玉昭霁外,估计没人能办得到。
他在魔界华美冷清的太子寝宫孤独望月、在黑夜里独坐时,魔的侵占本性暴露无遗,想过无数让长月堕魔,落入自己污黑怀抱的法子,可他尚且出于种种原因,没这么做。
逍遥王这样一个跳梁小丑,一个占据鬼墟幻市诸多便利、一把好牌也仍然打得稀烂的人,也配?
玉昭霁唇边已经连冷笑的弧度都勾不起来,无心以任何面部表情来修饰心中的杀意。
鬼墟幻市不断削弱、针对希衡。
逍遥王趁着月损之际,小人得志,要对希衡行求爱、欺凌之举,完全触到玉昭霁的逆鳞。
在凶恶残暴、死亡高发的魔界,魔族间的相互残杀,有许多种原因。
其中之一就是:哪怕是低等魔族,若有同伴抢夺自己的猎物、钟爱者,都会招致猎杀。
魔,就是这种残忍、独占欲强大的生物。
玉昭霁握住焚寂魔刀,焚寂魔刀饮血,此刻刀柄上也随着主人的心绪浸透出鲜血,他的掌心一片鲜血淋漓。
杀意昭彰,风起发扬。
本沉浸在白日醉,想要酣畅淋漓好梦一场的萧瑜风忽而后背发凉,源自修士的本能,萧瑜风立即召出白圣剑。
剑身旋转,朝背后刺去。
只听咔嚓一声,萧瑜风的右手腕骨断裂,他忍住痛楚,白圣剑剑尖发颤。
玉昭霁幽冷、残忍的眼眸如同凶兽,只是腕骨?
根本不够。
拿剑的手也会是平常惯用的手,逍遥王之前是用这只手伤的希衡?他单膝跪地,也是用这只手抵住心口,朝希衡求爱?
对了,他还用嘴朝希衡说过那些孟浪之语,试图让希衡动欲,领略男欢女爱。
那可是玉昭霁明里暗里几次试探,才得到的希衡不动欲的承诺。
逍遥王哪些地方惹了玉昭霁,玉昭霁就要毁去他哪些地方,总不能奢求一个魔有太多忍让性。
他劈下焚寂魔刀,衣袖被大风荡开,第一刀,萧瑜风腕骨、手臂节节断裂,骨头断裂的声音像清脆的剥竹声、也像灯花噼里啪啦炸开。
第二刀,焚寂魔刀朝上一扬,朝着萧瑜风喉管而去。
萧瑜风避无可避,他没有办法逃。
在鬼墟幻市之中,萧瑜风虽是元婴修为,希衡和玉昭霁都只是金丹。
但是,萧瑜风这个元婴,无论是对上希衡还是玉昭霁,都只有乖乖挨打的份。
鬼墟幻市是赌场,它能给萧瑜风修为,却无法给他匹配的心境,他又怎能算是真正的元婴?希衡、玉昭霁又哪里只是普通金丹?
他只能靠法宝来使阴招,不得不承受身体上的痛楚。
鲜血洒溅,血泉般喷出,萧瑜风的喉管被割开,割开的瞬间大量空气涌入他的体内,喉管上冒出血泡。
萧瑜风捂着喉管,眼神带血带煞看着玉昭霁。
玉昭霁,他果然对师尊有狼子野心,他果然有……
玉昭霁这样的大魔,身在太子之位,杀人杀魔如喝水般自然,他自然知道,割断喉管的瞬间不致死。
喉管哪怕断裂,也仍然会有空气进入体内,切断喉管真正致死的是失血过多。
可是,他仍然这样做了。
恐怕他真正厌恶的,就是他刚才对希衡说了那样一番话,所以,切断他喉管中的声带。
玉昭霁的情绪已经浓烈到他要以此来发泄。
萧瑜风拼命运转灵力止血,同时要再祭出法宝——玉昭霁曾中过转血之法,此时也有鱼人的特征,他脸上的鳞片就是铁证。
萧瑜风身为王,自然有许多对付鱼人的法宝。
原本,金乌大阵就可以做到对抗鱼人,但是如果他撤出金乌大阵,缚神台中的希衡不再被大阵压制,她会第一个杀了萧瑜风。
萧瑜风只能再摸寻其余法宝。他有无数法宝,神乎其神、诡异万千。
缚神台中的希衡却没有表露出一点对玉昭霁的担忧。
她和玉昭霁彼此都对对方有充足的了解。
希衡能被逍遥王的法宝所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逍遥王身上有鬼墟幻市秘密的线索,她必须来,也必须取剑神传承。
她处在两难境地,必须主动进一个圈套,获取线索。
而此时,线索已经浮出水面,玉昭霁只需要杀了逍遥王,那就简单多了。
世上最脆弱的是生命,没有比夺取人的性命更简单的事。
法宝虽好,也要萧瑜风有时间用才行。
玉昭霁在须臾之间幻作一团漆黑魔雾,魔雾如同四面八方而来的刀,萧瑜风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哪怕是防御类的法宝,也瞬间被魔气污染,失去作用。
只听得一声脆响,玉昭霁直接将萧瑜风劈成两半。
在极致的疼痛面前,人反而是感受不到疼的。
人濒死前,时间都要变慢起来,慢得如同乌龟,要剖开人一生的回忆。
那些或美好的、或痛苦的回忆全部涌入萧瑜风的脑海。
金阳谷覆灭时候的冲天火光,爹娘死前的哀容……走马观花般从萧瑜风脑海里划过。
可是,最清晰、最缓慢的记忆片段则是:
杏花纷纷、琼苞屑屑,白衣女修在杏林之中,剑如惊鸿清影似仙。
她说:“你从火光血海中走出,是为了看正常的世间百态,修自己想修的道,而不是身在人间、心在地狱。人一旦沦为仇恨的工具,必将被仇恨吞噬。”
“剑是剑修一生的知己,而不是复仇的工具,你要先学会了解他。”
他回想金阳谷的一切可能回想了三个数的时间,却回想了希衡整整三十个数。
他在记忆里看着自己送给希衡的草蚱蜢,青青的颜色、勃勃有力的身躯。
师尊希衡是多少人魂牵梦萦的正道剑君啊,一个草蚱蜢怎么可能入她的眼?
可是,她接过草蚱蜢,拴在天湛剑剑柄上,一直到草蚱蜢发黄都不取下,是后来萧瑜风认为她坏,找了个借口取下草蚱蜢。
“不要取、不要取。”
“不要取!”萧瑜风在心底对着记忆里的萧瑜风道。
人这一生,会被情绪欺骗、左右。
情绪能让人分不清好坏,情绪能让人陷入牛角尖,人这一生因为情绪,所冲动做下的后悔事能不能覆盖一生的一半?
但死前,这一切迷幻好似都被拨云见日。
萧瑜风眼睁睁看着记忆里的萧瑜风,他眼含红泪,取下发黄的草蚱蜢,用五灵业火烧了它。
草蚱蜢的消失、毁灭,让萧瑜风一下从记忆中醒来。
他费力扭转头,看向缚神台中的希衡。
华湛剑君希衡,是真正的冷淡。
她是正道剑君,却见过太多恶,那些恶只会诛绝于她的剑下,不会辗转她的眼中,更不会烙印在她的灵魂上。
她连回顾都欠奉。
所以,逍遥王的死,希衡没有一点在意。
她只会把时间和精力拿来做重要的事。
萧瑜风痴痴望着她,却看到她一身的鲜血、额间淋漓的汗,苍白的唇色……
这些伤痕,都是因为他的阵法和白日醉。
他的记忆中,满是希衡救他、对他好的场景,可现实中,他回报她一身鲜血,还有身为她徒弟时的不驯。
他会暗中挑拨江离厌等人和希衡的关系,再看着她因为徒弟们的做派而苦恼。
……可是萧瑜风忽然发现,他一生没有听到希衡说一个痛字。
是她太好、太傻了吗?
他做了这么多事,她怎么连一个痛字都不给他留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