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衡垂眸,看向玉昭霁:“另外,我从未认为你是病狗,能在暗道中和我打得有来有往,几次三番差点置我于死地的人,怎可能是狗?我虽将来一定要杀你,但我所杀的只是你的肉体,并无任何鄙弃你灵魂之意。”
玉昭霁躺在地上,因为高热,胸膛快速起伏,仿佛呼吸也受窒息一样。
他这副残破的身体,别说希衡了,就连玉昭霁有时也觉得,他的身体,太病,也太弱。
希衡隐约觉得玉昭霁身上传来哀伤之意,她一顿。
希衡此生,虽然定要杀尽金麓王朝的皇族子弟,以此彻底断绝了金麓王朝卷土重来、复辟的可能性。
但是,她对这位特殊的皇族子弟,的确有欣赏之意。
她说:“你身虽弱,但虎行似病,贵而不显。”
玉昭霁没想到希衡会这样说,他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流光,又转瞬即逝,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一句轻轻的多谢,从他口中逸出。
希衡无声地去添一些柴火,她每做一件事时都很专注,现在玉昭霁是她的合作对象,而不是她要杀的人,希衡身上那些凌厉的杀气也都尽数褪下。
玉昭霁缓缓放下手,莫名地望着她,很奇异地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明明躺在满是野兽、遍布危险的山中,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但玉昭霁就是觉得这颗漂泊的心,和这具满是疾病的身体,都好像被轻轻抚平。
有句话,叫做吾心安处是故乡。
玉昭霁想,可他的故乡,怎么可能会是这位白云法师,哪怕他想,她亦不想。
玉昭霁不敢再看希衡,他特意和心底这股冲动作对,强行把目光移开,看着天上的夜空,闻着四周血腥的气息,听着不远处隐约的狼嚎。
乱世人如草芥,所以,无论心里在想什么,立场不同的人,大多都只能在乱世中拔刀相见。
谁也无法阻止。
玉昭霁的眼皮慢慢变重,闭上眼睛。
山野中的清风呼啸着寒意,凝结着水汽,山中比山外都要清寒得多,山风对于重病的人也更毒辣得多。
更别说希衡和玉昭霁没有找到能够四面挡风的山洞,现在玉昭霁睡在希衡找来的干草上,干草的缝隙处不停从下往上飘着寒气。
那些寒气无孔不入地渗透入玉昭霁的骨髓。
高热时,除了头昏昏沉沉地热,心中连绵不断地闷,还有一个症状就是冷。
玉昭霁半梦半醒,不停地做一个又一个噩梦,他梦见自己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他手中握着一把冰刀,杀了一个又一个人。
诸葛王爷以及诸葛王妃都死在这柄冰刀之下,玉昭霁踏着冰砖上的血,走入一扇雕花的门里,里边陈设精致,弥漫着一股自然草木之香。
他握着冰刀走上前,诸葛闻机正在红鸾帐中颠鸾倒凤,哪怕父死母亡,诸葛闻机也沉溺在温柔乡之中。
玉昭霁无声地将冰刀捅穿诸葛闻机的背,一刀贯穿他的身体,血呼啦的鲜血蜿蜒着冰刀流下。
可是,诸葛闻机死不瞑目地回过头,可是,出现在玉昭霁眼前的却不是诸葛闻机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而是一张清绝冷艳的、白云法师的脸。
梦中,希衡穿着诸葛闻机的衣服,被玉昭霁误认为是诸葛闻机,一刀所杀。
她眉眼中的哀婉和死前忧伤的目光,像是一柄利剑,割开了玉昭霁的眉心,鲜血流到他眼中……
这个噩梦做到这里,就实在太惊悚了。
玉昭霁从梦中惊醒,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眼睛,好像鬼压床一般。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手指,终于,掌握了几分力气,将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全部掀开。
玉昭霁终于轻松了一点儿,而后,他听见一个衣料摩挲的声音。
希衡将身上那一层满是泥浆的道袍外衣脱下,只着中衣,在玉昭霁身边躺下,抱住了他。
男子的躯体和女子的躯体实在是天差地别,玉昭霁以前自然杀过不少人,无论是男,无论是女,他们死后都是僵硬的尸体,哪怕刚死时泛着软,可也泛着死人的光。
当希衡接触到玉昭霁,抱着他时,他才惊觉女子的躯体根本和男人不一样,他甚至在想,白云法师是如何用这样软的身体,发出那样凌厉至极的杀招?
玉昭霁的意识已经醒了,他只是还睁不开眼,因为病得太重。
但,玉昭霁仍然想要挣脱希衡的束缚,他太不自在,心中乱得实在太厉害,琴弦绷断、鼓点四裂,心曲已经乱之又乱,再奏不出一个平静的曲子。
玉昭霁很想弹琴,这一世,玉昭霁的琴仍然很好,哪怕是天武皇帝也夸赞他的琴乃天音仙曲,最强的国手和玉昭霁相比,也总是少了情致。
当然,玉昭霁给天武皇帝弹琴,是为了给天武皇帝埋下……
但此时,他很想弹琴,却只是想以琴曲抚平自己的心湖。
可此地无琴,他心中生出的情,他却不想要……因为要不起。
玉昭霁实在不知这位白云法师为何要趁自己睡着了,这样轻薄自己。
据玉昭霁所知,白云道没有采阳补阴的法术,清风道倒是有,但是清风道国师纵然敛财、纵然恋权,却也严禁清风道的弟子做采阳补阴、滋阴补阳的乱事。
玉昭霁的睫毛不停颤动,颤动的频率和幅度也越来越大,脸颊难以抑制生出红晕。
希衡这时又用手臂揽着玉昭霁的腰,越揽越紧,她的手在玉昭霁的腰间游移,从刚劲有力的腰一路往上,摸到他的胸膛处流连忘返。
此生的玉昭霁,虽然身体极弱,但是他也常年习武,自然有一副“好的”身体。
虽不可持久,但爆发总是足够的。
玉昭霁遭受了从未遭受过的羞辱,这样的羞辱还点燃了他身上的火焰,让他自己无法掌握自己。
他想,哪怕是真的被这位白云法师采阳补阴,他也绝不要连眼睛都无法睁开,玉昭霁拼命咬紧牙关,他太用力,好像都闻到了血的味道。
终于,玉昭霁挣脱了病魔的束缚,猛地睁开眼睛。
他根本没有看向这位白云法师——不是他不敢,如果是身为魔族太子的玉昭霁,他此时绝对以沉沉的、烈焰般的目光挑动着希衡。
现在的玉昭霁、诸葛玉也想以雷霆之势、倾天之火,朝希衡汹涌而去,其实他内心深处根本不想忍,反而想迎合,占据主动权。
但是,他不能。
不是不敢,是不能。
因为来日,他和这位白云法师必有一死,而且很有可能是死在对方的手中。
这样的情况,玉昭霁的确不能。
他从牙关里挤出几字:“法师,趁人病中睡着,行如此虎狼之事,恐怕不好吧?”
希衡眼中漫上清凌凌的疑惑:“我何时行了虎狼之事?对谁所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