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有个疑问:你为什么放着巴黎好好的生活不享受,接了这个活?”
上尉饶有兴致地要与德内尔闲聊,德内尔看到,坐在公交车前座上的年轻少尉也偷偷向这边打量。
“因为我想接下他妻子的请求。”
“他的妻子很漂亮?”
不愧是你,德内尔扫了一脸坏笑的拉莫斯,没有回答。
“你可真是个没趣到极点的老家伙。”拉莫斯靠上了椅子背,吹了一声口哨就再也没说话。
“我们距离前线有多远?”德内尔询问坐在公交车副驾驶位置上的华金中尉。
“大概一百六十公里,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就能到。”华金和司机用西班牙语交流了一下之后补充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话可真是令人不安。
每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必然在某些事情上有着近乎魔术的敏感,他在战斗中常常靠这些事情保命。但是德内尔并不知道自己的“特长”是什么。
在军中的时候,他确实自矜于对数字的敏感,但比他更为优秀的炮兵观察员也并不在少数。若论步兵指挥能力,他翻车也不是一次两次,只能勉强算是个合格的指挥官。
唯一算是个特长的,就是这堪称“乌鸦嘴”的技能——不一定要说出来,只要觉得不妙,八成就难逃坏事。
下午一点,当听到天空中飞机的轰鸣声时,德内尔意识到自己的“战争技巧”依然没有退化。
“这是我们的飞机吗?”华金少尉紧紧把住车窗框,伸出头看向天空。随着引擎的声音越来越大,拉莫斯抓起步枪发出了一声暴喝:“快停车!停车!下车隐蔽!(西班牙语)”
话音未落,敌机的航空机枪已经开火,公交车的中段天花板上开了一串窟窿,两三名不知所措的共和军战士被射杀在椅子上。一阵扫射之后,引擎声呼啸远离,但敌机似乎仍在头顶盘旋。
这些毫无战斗经验的共和军士兵发蒙了,居然还老老实实在车门口排队!德内尔毫不犹豫地捡起阵亡士兵的步枪,用枪托砸碎玻璃,直接从车窗跳出去。
两脚刚刚落地,另一架敌机已经顺着公路犁了过来。子弹追着德内尔的裤脚,把他从公路上一路撵到路边沟里的荨麻丛中。公路虽然并非水泥的,但石头却颇多,弹头到处乱飞,发出咻咻的渗人声响,让他全然忘记了荨麻倒刺划破皮肤的痛苦。
两轮扫射过后,敌机扇扇翅膀走人,只留下了一地狼藉。
公交车司机的惨叫声嘶力竭,却暂时没人搭理他:能叫得这么响说明伤得还不重,最起码内脏问题不大。德内尔用步枪挑开覆盖了自己的荨麻丛,看到拉莫斯和华金都平安无事,正在清点伤亡,指挥士兵救治伤员。
空袭虽然让炮排鸡飞狗跳,但伤亡并不惨重,只有三人阵亡,两人重伤,轻伤暂时没来得及统计。德内尔跑到拉莫斯的身边,跟他一同按住一个伤兵的伤口:“先止血就可以了!得把伤员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不用,现在赶紧急救就行了,这是个意外。”拉莫斯恨恨地吐了口血沫,“只是侦察机,要是战斗机的话,两挺重机枪一扫……”
那伤亡可绝对不止这么点人。
德内尔将绷带勒紧,勉强为那个士兵的止住了血,二人合力将面色因失血而变得憔悴的士兵抬到车上之后,德内尔拍了拍拉莫斯的肩膀:“你的脸——”
“刚刚叫碎玻璃崩了。”拉莫斯走到公交车的后视镜前看了看,随后用袖子擦了擦血,“还行,没破相。”
公交车司机已经不能驾驶,三辆卡车中还有一辆被打坏了引擎,拉莫斯上尉与华金商量了一会,决定留下四个士兵看守一门火炮,再抽调一辆车把所有伤员就近拉到附近的埃尔马斯罗伊格镇上。
拉莫斯自己开公交车拉伤员到小镇,顺便看看镇上还有没有剩下的交通工具。
“就算能找到驴肯定也比人推炮走要快吧!”拉莫斯坐在驾驶位上向华金与德内尔告别,“到了42师那里遇到麻烦找胡安少校,就说看在拉莫斯的份上,给你们找个正经活!”
“明白了。”华金少尉立正敬礼,而后转身命令道,“行动起来!争取三点前到目的地!”
为了防止坏掉的卡车阻碍交通(尽管德内尔根本没看到这条路上还有别的车经过),共和军战士们将它推到了路边,然后大部分人上车继续赶路,只留下一个士官和三名士兵手持步枪看守着最后一门大炮。
留守人员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炮兵排的两辆卡车拖着两门炮继续前进。西班牙夏季燥热的风吹得德内尔大汗淋漓,他感到汗水浸湿了手指上被荨麻划开的口子。
糟透了,真的是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