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现在……相隔两地,我也……依然……爱着你。”
这柄由薇尔莉特锻造出的,用来戳痛巴斯蒂安内心柔软之处的文字匕首,如今只能被德内尔用来给自己千疮百孔的内心施以酷刑。
面对眼前地狱一般的景象,德内尔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只肩负着一个妻子的期望,而在他面前的农田里,又腐烂着多少人的丈夫、妻子、父母或子女呢?
如果上帝真的是仁慈的……
“嗯……我又不是上帝,我怎么管得了那么多。”德内尔努力扯动嘴角,做出微笑的样子,但终究还是被越发汹涌的泪水戳穿了表象。
在普特拉德克穆勒的死者,在甘德萨的死者,甚至更久远的——凡尔登、香槟、亚眠、贡比涅……尸山血海,遥无尽头的尸山血海……这其中当然也有德内尔不可磨灭的“功劳”。
如果杀死入侵祖国领土的敌人,或者帮助饱受压迫的人去反抗专制暴虐的刽子手这样的正义感尚足以支撑德内尔冷峻果断地扣动扳机,报出一系列无情的数字将敌人轰成碎块,那么去别的国家里烧杀抢掠算什么?!
“快点,让上尉,你还在等什么?”
梦魇般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德内尔甚至已经不愿做出回答,毕竟无论他在脑海中拒绝多少次,都无法改变他那天已经开了枪的事实。
“正义这种事情,轮不到我一个罪人去主持吧。”
德内尔这样想着,干脆躺在了臭气熏天的尸体旁,想象自己已经死了。
“对不起,罗贝尔,薇尔莉特,泰勒,还有霍金斯先生、元帅……就这么结束吧。”德内尔继续喃喃自语道,“杀人犯让·德内尔·戴泽南就此度过了罪恶的一声。”
臭气熏天的屠杀场,炽热的太阳,遮天蔽日的苍蝇……要是死在这里,就连苍蝇都是现成的。
他正要闭上眼睛,却瞥到了一个女孩正站在路旁直勾勾地盯着她,是天使吗?不,不对,他还没死吧?
想到这里,德内尔便再次支撑着坐起身来,把那个看上去还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吓了一大跳。但她却并没有离开,依然紧盯着德内尔。
啊,我明白了,德内尔似乎明白了女孩的想法,于是便将自己口袋里的钱以及其他手表一类的值钱的东西全都摘下来,轻轻放到土路上,但是小女孩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德内尔也没了办法,只好再准备躺回去。
“等等……先生……(西班牙语)”小女孩突然畏缩地开口说话,让德内尔停住了脚步,“那个……请问……您是邮递员吗?(西班牙语)”
“是的。(西班牙语)”德内尔回答道。
“您可不可以帮我寄一封信?(西班牙语)”见邮递员作出了肯定的答复,女孩便大着胆子提出了新的要求。
可是我马上就要死了啊,德内尔想道。
“我会付钱的!付很多钱!(西班牙语)”见德内尔有些犹豫,女孩急切地说道,“反正我的爸爸妈妈都在这里,钱都留给我了,或者我家有别的什么东西,你喜欢也随便拿去,我只是想让我奶奶来接我。(西班牙语)”
说了这么一大串,德内尔只听懂了“爸爸和妈妈”两个词,他下意识地反问道:“爸爸和妈妈?”
“嗯……”小女孩伸出手,向远处尸体堆里一指,德内尔立刻就明白了。
见德内尔沉默不语,女孩悲切地央求道:“请你帮帮我吧!(西班牙语)”
这难道真的是巧合吗?每当德内尔决定放弃自己悲哀且恶劣的生命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孩子让他承担一份新的责任,再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无论是当年巴黎孤儿院的罗贝尔,还是如今这个不知名的西班牙孤儿。
难道这才是命运的启示?就如同在地狱般的凡尔登,父亲印刷的书本鼓舞了他的勇气;就如同在大流感肆虐的巴黎,天使般的罗贝尔将他的灵魂从塞纳河河堤上拉回来……
德内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克服肿胀的舌头对发音的障碍,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是法国人……我的西班牙语不好(西班牙语),听不懂你说什么。”
“哦……”女孩失落的低下了头。
“但是……”
德内尔用一个判断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是一个邮递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