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伊贝琳小姐,下次我一定注意。”
在医院的工作再次让薇尔莉特体会到面对死亡的绝望,看着一个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变成尸体被抬出去,她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滴血。
“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顺利的话,到1944年吧。”伊贝琳护士一边指挥带着红十字袖标的士兵将濒死的伤员抬到薇尔莉特身边,一边夹枪带棒地讽刺道,“好在您不用担心自己的儿子像他们一样。”
“即使是我,也有像子女一样亲近的年轻人。”
“那可太好了。”伊贝琳冷冷笑道,接着继续去执行“审判任务”了。
薇尔莉特并没有在意伊贝琳的敌意,正相反的是,她对这位年轻的未婚护士抱有深刻的同情。这位护士自开战以来就一直被迫承担伤员分类的重任。医护人手不足的时候,她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伤员是被送去手术室还是薇尔莉特这里。
随着戴高乐上校指挥的高伯山攻势的开始,又有大量的伤员涌入这座野战医院,29号一天,她自称“已经对13名伤员宣判了死刑”。这个宗教意味极其明显的数字进一步打击了她的精神,以至于今日早饭的时候,她被同事发现在医院厕所外神神叨叨地嘀咕自己是什么“撒旦的使徒”。
看她那副神经兮兮的样子,听着她用吃了枪药一般的语气到处抢白,没有人不怀疑她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那位护士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薇尔莉特,你们需要让她休息。”
出乎意料的是,提醒她的并非别人,而是正躺在担架上的伤员:一位来自第22殖民地步兵团的上尉。
薇尔莉特看向伤员,发现后者的情况相比于其他那些随时可能咽气的伤员来说“还算不错”,尽管他的腹腔已经被血染红,但完全不至于到没救了的地步。
“她是不是搞错了?”薇尔莉特以怀疑的目光审视着面前上尉的伤势。
“没搞错,他想把我的部下送到你这里,我的部下还很年轻,我就把他换下来了。”殖民地团的上尉脸色煞白,缓慢地说道,“你们应该让那位护士休息一下,否则可能会发生一些令人无比惋惜的事情。”
“您是说……”
“1916年的时候,我曾接受过那位妮可·莫西女士的治疗。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精神状况就已经明显不对劲了,就像那位护士,后来发生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那位是当时在法国还很罕见的女医生,她在救治了数百名凡尔登士兵,并目睹了难以统计的伤员逝世之后,最终选择用手术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薇尔莉特带着敬意向面前这位品行高洁的军官点头致谢:“我会向院长说起这件事的,请问您的姓名,上尉先生。”
“雷蒙·塞巴斯蒂安·德福莱特尔,看来你是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我们见过吗,上尉?”
“1917年,在意大利。”上尉说道,“我所在的营曾和你们换防,我还问过基尔伯特少校,一个女孩为什么会出现在堑壕里。当时你看起来就像只被基尔伯特豢养的猎犬,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抱歉上尉,有人对我的存在感到好奇,对我来说倒是常事,我完全不记得您了。”薇尔莉特放下了手中的打字机,来到军官的面前探查伤势,“让我看看……或许我能帮你止血,请允许我解下您的布绑腿。”
“呵……别费这劲了,绷带和止血药都无法处理的伤势……一条绑腿怎么可能……”见薇尔莉特真的要给自己止血,德福莱特尔上尉用力伸出手,拽住了薇尔莉特的袖口,“和我……聊聊,战友……”
薇尔莉特僵了十几秒,才最终坐回椅子,将义肢的手掌搭在打字机上:“您有什么话想说吗?”
“我不是个忠诚的丈夫,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他们(指家人)不会太伤心的……我不需要写信,和我聊聊……”
“您是个好人,他们……”
德福莱特尔打断了薇尔莉特的话:“不……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渣……这点善举不能洗刷……我罪责的万一……”
薇尔莉特已经无须再劝慰了,因为德福莱特尔上尉早已深陷幻觉之中:“让我忏悔,让我忏悔!为我在阿尔及尔干下的事情!主啊!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每一天——”
“德福莱特尔上尉已经殉国了。”
薇尔莉特这次没有丝毫拖延,语气也显得冷酷无情,但她的内心却远不似神态这般平静:这位德福莱特尔上尉,简直就像是阿让的影子。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