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范常有些怄气,声音严厉,仿佛回到了课堂上的时候教育学生那般。
范常缓缓抱起笏板,厉声道:“后圣有言,公输不能加于绳墨,圣人不能加于礼,礼者,众人法而不知,圣人法而知之。”
“可见,礼同法,不可加以逾越!君子安礼乐利,谨慎而无斗怒,是以百举而不过也。此为君子!天下人都因效仿。”
“殿下,这天下何来的礼与法孰重孰轻?都重,并且是压天的重!君子守礼重法,目不邪色,口不恶言,方乃君子!”
范常脸色看似严肃且郑重,但眼中那一抹化不开的冷笑还是让朱棡哑然失笑。
张口道德仁义,闭嘴仁义道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出来的圣人!
但范常的话,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引经据典。
李敏抚须,叹道:“范老不愧是后圣荀子的门徒,这礼法并施的圣言,可谓是如数家珍!”
陶凯也严肃道:“后圣之学,源于春秋,但盛于唐朝。唐代杨倞为之做注,但在当时,后圣之学与孔孟圣学彼此存在太多差异,在北宋时期,一度被人视作法家之列。”
荀子是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先秦时代百家争鸣的集大成者。
他的学问跟孔孟有所出入,主张的是‘礼法并施’,提出了‘制天命而用之’的理念,就连史记都曾经记载‘宰相李斯从荀卿学帝王之术’,然而在唐代以前都没有人重视他的学问,也是在宋朝末年的时候,才开始有人重视起这门的后圣的学问。
‘啪……啪……’
这时候,场中响起了掌声。
掌声很清脆,也很缓慢。
众人转头,便看到晋王轻抚手掌,面色赞叹,轻笑道:“范老,高见!”
范常哼了一声。
朱棡声音幽幽:“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源也。”
“既然都是君子,那犯的错……,总得认吧?”
朱棡声音陡然提高了几个度,质问道:“不管是圣人,亚圣,还是后圣,都是君子!既然都是君子,那就不该知法犯法,更不该视人命为草芥!”
所有人心里咯噔一声。
朱棡转身长拜:“父皇,儿臣请奏,将孔家嫡系三代子孙及其眷属,尽数发往倭国,以传播圣学,以文治夷!此乃文治,此乃……功德!”
哗啦啦!
文官这边瞬间爆炸。
抚须的李敏手一抖,一把胡子几乎是‘嘶拉’一声扯了下来,随后以一种怪诞的声音怒斥道:“你敢!!”
“晋王!”
“晋王,你……你……,你妄想!”
武勋这边直接看傻了。
我靠!?
几个武勋瞪着大眼珠子看的目瞪口呆。
这是干什么啊?
这是直接把人家孔圣一脉发往倭国啊!这特娘比流放三千里还过分啊。
朱元璋也呆住了。
朱标更是站在原地,目光看了下朱棡,又去看了下范常。
范常回转身来,老态的身子如同安了弹簧一样跳起来三尺高,高喊道:“你敢!!”
“为什么不敢?”
朱棡反问。
众人惊神。
朱棡冷笑道:“知法守法才是良民,犯法就要判责,难不成犯了法,还要法对他们网开一面?”
范常那张老脸怒得要挤出血来,白花花的胡子都颤抖了起来,高声道:“晋王,你这是公报私仇!将圣人一脉发往倭国,难道要我大明千万学子寒心吗?到底……到底谁才是正统……!!”
朱棡哈哈一笑。
笑的开怀。
笑的狷狂。
他声色俱厉。
以雷霆之怒高声道:“难道我中原的正统!不是看的人!而是看的孔家在哪?”
“那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是孔家的天下吗?”
“啊?”
一句质问,问的在场所有文官心都颤抖起来,几乎是瞬间,洋洋洒洒的一片朱紫袍都跪了下来,高呼:“吾皇万岁!”
范常坐蜡。
面色惨白到了近乎涂浆糊的地步。
手中笏板‘哐当’落地。
这样的名,他背不起。
天下,姓朱!
“你……!你!”范常指着朱棡,手指接连颤抖,胡须战栗,随后只见这位老臣身体一颤,竟是直勾勾的‘噶’的一声抽了过去,双眼泛白,无力倒下。
太子连忙上前搀扶。
“太医!传太医!”
朱标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的三弟。
他不怪他。
孔家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结果,私自开海走商,并且假扮海盗劫掠渔民,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允许的!在法律之下,即便是孔家也必须倒下,朱标明白朱棡这么做的道理,要让法理结结实实的钉在每个大明人的心里。
法,可以惩治恶人。
更能保全好人。
这就是朱棡要的法治,这就是以‘朱家’为核心的大明王朝。
范常被抬了下去,朱棡看向文官这边,道:“礼法同源,不可僭越,一字一句,都是范老亲口所述,既然诸位认同范老的话,那可还有人替孔希言开脱?”
所有人都沉默了。
开脱?
开脱一句,你一个‘不守法’的帽子就扣上来了,谁敢开脱?这事不占理,就是血溅当场,也不一定就有一个好名声,说不定将来孔家被打成逆贼,他们也跟着遗臭万年。
礼部尚书陶凯叹息一声,问道:“晋王殿下,孔府……毕竟是圣人之后,将其迁往倭国,让天下学子情何以堪?尊师重道,这样做,难以自处啊……。”
这又是一个反击。
朱棡若是推翻,便表明不是一个尊师重道的人。
还是一盆脏水啊。
朱棡轻笑,声音洪亮,反问道:“孔子生于中原,亡于中原!圣学源于中原,发扬与中原,若是尊师重道,每年都可以前往孔林祭拜,圣人就长眠在那里!这辈子不会动。”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难堪?为什么难以自处?”
声音提高,朱棡问道:
“圣人可曾说过,自己的后人……也是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