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位人首蛇身,通体青幽的女子,骨灰撒过去时,一点微光,正好将祂凝固在黑暗中的身躯映照了出来。
同时映照出的,还有祂那一根覆满鳞片并指向某处的手指。
只瞧得一眼,陶潜便叹道:
“娲皇前辈?”
“只不晓得,是分身,还是本尊?”
“皆不是,应是半数娲皇,祂以远古秘法将自己一剖为二了,一位镇守娲皇宫,一位来此为众生求生路。”
刘玉璞倏忽开口接续,并揭破答案。
接下来,他们又见到了许多匪夷所思的同路人,某种程度上也是让陶潜窥见了大渊真正的大秘密之一。
几乎所有的先天,皆有本尊、分身,殒命于源无之中。
如娲皇!
又或者道门三尊神!
上古圣皇燧人氏!
祂们的存在,似也像是“万炁老祖”般,为陶潜指明了前路。
是以每经过一位,陶潜皆致以敬意。
只是很快,那骨灰,用尽了。
而前方,依旧是虚无一片,瞧不见任何光亮生路。
可陶潜却不能不动!
源无之地,一切都在变化着,皆朝虚无坍缩,皆往寂灭沉沦。
踏出第一步时,他就没了后悔后退的可能。
在他踏出下一步之前,陶潜突兀面色变得有些复杂。
他来不及做什么,其体内骤然有一道灵光飞出,一头闯入黑暗中。
不是刘玉璞,又是谁来。
数十年来陶潜已然习惯了师姐在自己体内,因有灵机牵引,两人心念渐渐相通,是以那一瞬他才会有所感知。
只一刹那,再度为陶潜指明路径的刘玉璞就要被黑暗所吞噬。
其下场结局,身后那一位位前辈早有明示。
而在刘玉璞现身时,她那飒爽道音也随之响彻:“好师弟,无须伤悲,师姐祝你前路光明,超脱自在,为此世众生寻得生路。”
陶潜根本来不及回话,也来不及露出悲恸之色来。
其身其音,眨眼就要被黑暗所吞噬。
陶潜能做的,是借着那唯一光亮又踏出一步,可令他与刘玉璞皆露出绝望之色的是,前方依旧是幽暗。
无有前路!
无有玄牝!
纵是陶潜不断鼓动体内伏孽道炁,不断呼唤可豁免一切的异魂,皆无有任何反应。
他在“道魇”中,似可来去自由。
如今真身来此,反倒是奈何不得。
而时辰,飞快又流逝一刹。
眼看着刘玉璞与自己都将被“抹杀”,陶潜面色一肃,正欲做些什么。
可也是这一刻,前方黑暗中。
骤然有一雪白藕臂探出,如玉般的手掌竟直接牵住陶潜,往前方引去。
与此同时,本该被抹除的刘玉璞,竟也被吸引着过去。
下一刻!
陶潜赫然瞧见惊人一幕:前方突兀显现出一尊充满智慧和伟力,似可顶天立地般的巨人,好似还活着般,面露温暖笑意,其一手指着前路,另一手则托着一簇仿若永不熄灭的“火苗”。
就在那火苗中,出现了一位让陶潜无比熟悉的身影。
其生得极美极美,大袖长衫,清冷无双,天地灵秀造化尽数汇于其身。
显化为一缕先天灵机的刘玉璞,此刻正缓缓融入其体内。
原本残缺之灵机,顿时得了完整。
“师姐!”
陶潜不由发出惊呼。
虽说在入源沼之前,陶潜已是从刘玉璞身上窥见了自家谢灵机师姐的下落。
可如今见得,依旧惊喜,毕竟这好师姐果真没殒。
若是在别处,这一对惺惺相惜的好姐弟,此刻该好生一叙。
可惜,此间乃是源无黑暗。
二人皆有着逆天本事,皆知命数玄妙,以陶潜异魂之特殊,生机只怕也只有一次。
是以谢灵机融合刘玉璞,见得陶潜后,面上也浮现出欢喜之色,却并未说任何废话。
事实上,二人无须开口。
灵机牵引,心念自显:
“师弟,此乃造化祖神。”
“乃是大渊源池中孕育出的第一尊先天,辈分比道门三神、无相虚妖、混沌魔祖皆要高一些。”
“此乃是其本体,我因借用道魇之气窥视玄牝之门,被吸扯来此,本该彻底殒命,是造化祖神救我,并将我之心魂真灵庇于这一簇域外源火之中,此火焰非大渊源海之物,乃是从玄牝之门外来的,是以可始终不熄。”
“造化祖神身殒前留下预言:此世之灾,皆在道魇,因魇梦污浊,是以此世也愈加污浊,我等先灵被逐出源池,玄牝之门也随之关闭……未来某一日,汝将完整,将有一身具异魂之人前来,为其照亮前路,助其重新打开玄牝之门。”
“清浊齐出,重塑源池,此世方可重生。”
心念闪烁到此时,二人皆晓得,造化祖神所说的异数,必定就是陶潜了。
是以,谢灵机那清冷声音即刻又响起在陶潜心魂之中:
“师弟,待我驾驭这一簇源火跃入源无,当可为你照亮最后一段路途。”
“先前刘玉璞已祝愿过你,只是我乃谢灵机,也须来一回。”
“师弟,师姐祝你道途顺遂,长生久视……”
当这些心念浮现时,陶潜心头立时有了不妙预兆。
下一刻,刚刚才得完整的谢灵机师姐,竟毫不犹豫携那一簇源火,主动飞入源无幽暗之中。
这毕竟是一簇火焰,能照亮之地,远超先前那些骨灰。
果然在那一瞬,他看见了。
那一道门户!
那封闭一切,无有尽头,无有边际,蕴含着世间一切奥秘的青铜门户。
玄牝之门!
陶潜几乎是本能上前,触及门户,并欲将其推开。
可这天地门户,却是纹丝不动。
这一幕瞧来也是无比可笑,他站在那黑暗中面对无有边际的玄牝之门,比之蝼蚁砂砾还有渺小,几不可见,又如何推得开?
而在他的身后,承载着“谢灵机”的那簇永恒源火正在坠落,并未熄灭,只是往黑暗深处坠去。
牺牲了师姐,却依旧推不开玄牝之门,依旧救不得世。
也就在这个时候,陶潜脑海中,熟悉的一道道志述开始迸发。
刹那,他明悟了一切。
“玄牝之门,亦是最终之门,是源乡入口。”
“有无数扇门,无数门后,亦有无穷世界。”
“大渊源海,乃其一也。”
“源乡所孕生出的无数世界,互为倒影,互相影响。”
“有些在道中,有些在魇中……变换无常,生生灭灭,乃是大道。”
“若有生灵推开门户,便可化魇为虚,使得源池之炁再度淌出,重塑清浊。”
“只是此世生灵皆为魇梦所迷,皆是虚妄,皆推不开玄牝之门。”
“唯独我这个外来者……或者说超脱者,可以。”
“只是代价呢?”
“要我自斩一切,舍弃一切,只余下那来时赤条条的纯粹心魂,无有记忆,无有经历,方可以超脱者之身份,推开玄牝之门。”
“不,不止是舍弃那般简单。”
“真正的代价是我动念后,玄牝之门将开始在大渊源海中‘抹除’一切与我相关的存在。”
“寻仙县菜市口被砍头的志士中不会有我……诚友书店不会再开张……南粤大灾中不会有我……多宝道人不会收下我……我不会娶云容……一切痕迹,都将彻底消失。”
“此世,无我这般人,更无所谓伏孽仙。”
一念及此时,陶潜似是生生被气笑了。
可细瞧着,又见他面色扭曲,无奈、愤怒、绝望、怨恨等等神色混杂着一起浮现出来。
盖因他晓得,志述未出错漏,确是这些。
大渊源海已得生路!
只是代价,分明就是“陶潜”这个人。
此刻他也想起过往修行,豁免代价用得极欢,那时也曾思量:真可豁免全部代价么?会不会只是累积着,最终要一起还。
一语成谶!
代价之多,陶潜根本承受不起。
当然,他也有选择。
耍赖就是!
陶潜有种强烈预感:他只要此时回身,接住那簇永恒源火,带着谢灵机师姐一道回转蓬莱海,照样可以逍遥自在活个十万八千年。
至于此世必毁,与他何干?
有这般好的选择浮现,陶潜面色却是愈加的扭曲,最后涕泪横流,咬着牙开始推动玄牝之门,同时咆哮道:
“开啊,给我开啊。”
“斩便斩,抹除便抹除,要什么代价都给便是,无非便当是我陶潜作了一场美梦……。”
随着陶潜发出这些嘶吼,奇迹般的一幕诞生。
玄牝之门!
无声洞开。
随后就见得无穷无尽的大道源炁,自门后汹涌而出。
刹那间,开始清洗整个大渊源海。
那些污浊、魇气,那渐渐要吞噬整个世界的源沼,开始一点一点消失着。
而代价?
赫然是陶潜本身。
他开始消失,先是他辛苦多年才修炼来的伏孽道体,继而是脑海中诸多神通大法,继而是记忆……。
不过同时,他也发觉了好处。
他在晋升!
确切的说,他在超脱。
造化祖神所说果然为真。
一旦推开玄牝之门,必可得大超脱,大自在。
陶潜只是推开一半,便已跨越混沌境,超脱于一切大道之上,其所拥有的神力,足可孕育、开辟出一个全新的大渊源海世界来。
按说到此,陶潜也该知足了。
虽然付出的代价惨重,他的痕迹被抹除,陶潜二字,将毫无意义。
但好处也极大,他将超脱,将得大道。
这一切,实则也被即将彻底坠入黑暗的谢灵机所瞧见。
她也明悟出来,自家好师弟将救世,代价是彻底“消失”,好处是师弟果真得超脱一切。
作为见证者,她该替师弟欢喜才是。
可不知为何!
此刻的谢灵机,却首次感受到了极致悲伤,直恨不得嚎啕大哭。
但她也哭不出来,盖因她脑海中关于“陶潜”的记忆也正在一点一点被抹除着,面上的悲伤,渐渐变作迷茫。
到此,似是结局已定。
可就在这一刻!
说是福至心灵也好,说是早有预谋也罢。
那抹除,突兀的停下了,并在眨眼之间尽数恢复了过来。
只见得那玄牝之门处,陶潜这厮咧着嘴大笑着,生生卡在那门户之中,全开不得,也关不得,更无法收回陶潜已得之无上法力,大超脱之境界。
这厮一边将要坠入源无黑暗中的谢灵机师姐召回,一边则是满脸劫后余生之色,大笑着道:
“谁说非要老老实实支付代价了。”
“豁免!统统与我豁免。”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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