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可总算是清静了,夜漓一直悬着的心也略略放下,环视一周,瓷车很宽敞,放着了几排置物架,摆着的瓷器也都用麻布包好,用草柑子扎牢了垒在那里,车虽然开开停停,但这些瓷器却一点也没碰到,连叮当作响之声都没有,上车之后,夜漓便将几个货架搬到车门前,作为障碍,遮挡入口,这会儿静听车外的仙门子弟败兴散去,却也不敢移开,只好收起探头张望的心,老实呆着。
鹤青重伤未愈又一路奔逃,现下好像是用尽了气力,沉沉睡去。
夜漓百无聊赖,这时,手边货架上的一只露出瓶口的瓷壶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忍不住拿起来把玩一番,这只瓷壶与车内其他的彩瓷,釉瓷,青瓷器具相比,并不算精巧,但胜就胜在其外形简约素朴,壶身也无甚镂花纹案,更能突出白瓷莹透生辉的质感,颇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意思,她虽不懂瓷,也知其妙处,赏玩一阵后,重新将其包装好,又无聊起来,于是也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夜漓猛然惊醒,发觉车还在颠簸,她微觉得有些不对,移开车门口的货架往外一看,好嘛,这哪里还有半点城镇的影子,车轮下尘土飞扬,地面完全被沙所覆盖,沿途只有风蚀的山丘和戈壁滩,几乎望不见一点绿,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沙海。
“死老头,你把我们带去什么地方了?!”夜漓的一声惊叫把鹤青吵醒了。
“怎么了?”他问。
“你看。”夜漓撩开门帘,鹤青生长在四季如春的武陵源,哪里见过这番沙漠景象,显然也被震撼到了。
“停车!停车!”夜漓大喊。
“我让你停车你听到没有?!”
晋阳城内牵着车的马不知何时给换成了骆驼,他们这是睡了多久?
“再不停下来,我连人带车都给你掀翻了你信不信?”
“诶诶诶,”那商人大叔终于有点反应了:“别别别,千万别弄坏了我的瓷,我停车,我停车就是了。”
“好啊,死老头,竟敢给我们下药?!”那边境大叔行走江湖,却是一点功夫都没有,夜漓不费吹灰之力,三两下就将他制住了。
“有,有话,咳咳咳...有话好好说,我可,我可没给你们下药,是你们,是你们自己睡太死了。”大叔被夜漓掐着脖子,断断续续地求饶道:“出城之后颠了这一路你们都没醒,到桥头坡换了骆驼,还没醒,我见你们睡得熟,也就没有吵醒你们。”
眼看那大叔涨红了脸,吐着舌头,眼白外翻,粗壮的脖子在夜漓纤细的手中都快要被捏断了,鹤青连忙劝解:“好了夜漓,你先松手,再下去他可真要被你掐死了。”
“掐死了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夜漓嘴里说着赌气的话,但还是听鹤青的将那大叔放开了。
方才醒来之时,她是靠在鹤青肩上的,怪不得睡得这般香甜,想到这一节,莫名觉得一股热意涌上心头,当然了什么两颊发烫,害羞脸红永远都只是她的一种错觉,因为不管何时何地,夜漓都是手脚冰凉,面色惨白的,毕竟她只是一具“被俯身了的尸体”。
大叔跌坐在地上,痛苦喘气,鹤青俯身,温和地问他:“阁下为何带我们至此?”
商人大叔缓过劲儿来,振振有词道:“你们刚刚在车上说的,我可是都听见了,你们没钱,是不是?还许我六十两银子送你们出城,敢情都是诓骗我的。”
“嘿...”这话夜漓就不乐意听了:“你既当时就已经听到了,为什么现在才说?必然是没安好心的。”
鹤青言辞和缓:“欺骗阁下是我们不对,但情况特殊,我们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阁下助我们脱难,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只要不有违道义,我们必然是不会推辞的。”
“我可不管你们有什么隐情,我是个商人,岂有做亏本买卖的道理?”商人大叔虽然惧怕夜漓,但语气还是很强硬:“既然你这样说,那正好,我要送这车瓷器去西虞国,需穿越这片沙漠,路途艰险,既然你们没钱,就护送我去西虞国吧,以此抵债吧。”
“什么?”夜漓双手叉腰,蛮横地说:“沙漠这么危险,我们为什么要送你去?”
“夜漓,”鹤青想了想道:“我们本来就要去西域,对塞外的路又不熟,如今正好有这位大叔带路,倒也未尝不可,况且我们本来就欠着他银钱...”
“我不去,”夜漓噘嘴道:“你看这片沙漠,寸草不生,荒无人烟,真要穿过去,死在路上都不知道,塞外这么辽阔,我们为什么要听他的,随他去西虞国啊?”
商人大叔一直盯着鹤青看,然后说了一句:“不穿越沙漠,这位兄台就能活了吗?”
夜漓转过身来问他:“你什么意思?”
“我瞧着你这位哥哥印堂发黑,面露死相,看样子是没几天日子好活了吧?”
“你说什么?!”夜漓听商人诅咒鹤青,冲着他当面就是一拳:“嘿你这个人一大把年纪你怎么说话的你。”她下手极重,瞬间打得商人皮青眼肿。
“你说谁要死了?我看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若不是鹤青拉着,夜漓又要对他拳脚相向了。
“你,你,你这小子忒也不讲理了,我,我,我话还没说完呢。”商人大叔捂着脸,害怕地蜷缩着,委屈巴巴地说。
“夜漓,”鹤青握着她的手:“你先冷静一点,听他把话说完。”
“哼,你要说什么,你说啊,”夜漓拳头霍霍:“反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看你也说不出什么好话。”说着,还做了一个威胁他的手势。
商人大叔心有余悸,虚挡了一下,见夜漓只是作势吓他,这才放心说道:“相传西虞国有一种神草,能帮人续命,听说就算是断了气,只要身子还热乎,服了都能活过来。”
“真的?”闻言,夜漓眼睛一亮,态度也马上变了,激动得揽着大叔的肩膀。
“当然是真的,”商人大叔诚恳道:“你看我打又打不过你,还能骗你不成?”
夜漓没有细究,鹤青身中蛊毒又受了重伤,她心知要完全治愈只能祈祷神迹出现,所以任何希望夜漓都不会放弃,爽快地说:“也是,那行,那还等什么呢,快走吧。”
商议停当,他们又坐回货车,大叔给骆驼喂了些麻草,跳上驼车,吆喝一声,骆驼便开始拉车行驶了。
行了一段,鹤青撩开门帘探头问道:“对了,我们还不知道阁下叫什么呢?可否请告知姓名。”
“我?”商人大叔愣了愣道:“我叫胡为刚,你们就叫我老胡吧。”
他笑道:“坐稳咯。”
难得老胡一个中原人,对赶骆驼如此在行,让他们最初的一段路行得还算顺畅。
只是夜漓与鹤青还是低估了沙漠的厉害之处。
这片沙漠名叫甘塔拉,是塞外古语中“天神”的意思,沙漠地域开阔广袤,气候干旱,环境恶劣,形成了隔开中原地区和塞外西域的天然屏障,据说每年都有许多对“天神”缺乏敬意的旅人,毫无准备的闯入沙漠,最后就永远地消失在这片荒漠中,尸骨无存。
沙漠的昼夜温差很大,白天日头极为猛烈,直要将人炙烤得脱水去皮似的,但即便汗流浃背,身上的长衫和脸上的头纱也是轻易不敢摘的,不然过不了多久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就会红肿、灼热,甚至出现疱状,溃烂。但到了晚上沙漠中却是凉意刺骨,冻得人直打哆嗦。
头一天向沙漠进发的晚上他们非常幸运,老胡凭着经验和直觉找到一棵沙冬青,让他们可以捡些树枝生起火堆过夜,沙冬青旁还长着芨芨草和骆驼刺,在沙漠中行了大半日,总算是见着些绿色了。
夜漓见鹤青互相依偎着取暖,伸手烤火,还是冷得直哆嗦,老胡扔了件半旧不新的皮袄子给他们,夜漓连忙接过来披在鹤青身上。
老胡随口问:“你们...不是晋阳人,也不是做买卖的吧?”一边又掏出酒和馍馍,吃着喝着。
“你怎么知道的?”
夜漓在凡间走动的日子毕竟有限,便是来渡魂,停留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也没有跟老胡这种千种心思,万般肚肠的人打过交道,这脱口而出的一句,就直接交了底。
老胡抿嘴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继续打探:“你们是打南面儿来的吧?之前城门口那些带剑的,是来抓你们的?你们是家奴?俘虏?还是逃犯?”
鹤青问道:“阁下是如何看出我们不是本地人的?”
老胡又笑道:“嗨,你们这么贸贸然出关,一点准备也没有,还说自己是来西域做生意的?我才不信呢。”
这下连夜漓终于看出来,这奸诈的商贩是在试探他们的底细了,于是说:“有你什么事儿,不该你问的别瞎打听,没听过知道太多死得快的道理嘛,把你的馍馍肉干拿来一些与我们吃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