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对陛下用情至深,陛下却始终忘不了为他殒命的陈美人,这么多年她早就心灰意冷了,好在我来到西虞之后没多久,她就怀上了太子,这对她多少算是一点慰藉...”
“说起来,陛下之所以到了晚年,开始沉迷求仙问道,也是因为思念陈美人所致,他认为陈美人心地善良,为人宽厚,又生得这般美貌,死后一定是去天上做仙子去了,却将自己一人留在这浑浊不堪的人间,心中怨愤不平,一心想随了她去。”
“起初陛下还只是行一些辟谷,冥想,养身练气之法,如此修行了几年,却没有得到任何天启和神谒,时间一久,陛下越来越没有耐心,他开始走一些旁门左道,豢养方士,笃信术师的妖言,服食丹药,耗费大量财力物力,大肆兴建皇观,后来更是变本加厉,索性连政事都不大理了,也不上朝,天天住在皇观里,文武百官接二连三谏言,他都充耳不闻,一心只想成仙,被逼急了,还骂道:‘我当初就是听了你们的话,才连美人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大臣们心知肚明,见陛下翻旧账,更不敢再多说什么,转头来央求皇后娘娘去劝阻陛下,娘娘也很为难,她与陛下乃是先帝赐婚,感情本来就不深厚,明知陛下不会听她的话,但娘娘耳根子软,心也软,禁不住大臣们软磨硬泡,最终还是答应了。”
“结果陛下却以后宫干政,德行有亏为由,将皇后禁足,虽未废后,但也差不多了,最终帝后失和,朝堂更加纷乱不堪...”
夜漓与鹤青互望一眼,心中皆叹,还真是千人千面啊,这国师口中的皇后,和二皇子描述的,还有他们亲眼看到的,是如此不同。
她直言不讳道:“可是我怎么听说皇后并不贤良,反而十分善妒,甚至后宫只要有人得宠,她便用设计陷害对方。”
国师戚然一笑:“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女子不想得到丈夫的疼爱,愿意被丈夫冷落的?她虽是皇后,但也是陛下的妻子啊!娘娘之前的品性如何我不敢打包票,但我发誓,自从她生下太子之后,性子就变了不少,已经很少参与后宫的纷争了,只一心将太子养大,这件事她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却因此遭难,连太子也被从她身边带走,交给后宫其他嫔妃养着。”
“这已经是大约一年之前的事了,陛下禁止探视,我也很少能见到皇后,不知她一人在这深宫中是如何度日如年的,后来再见到娘娘,就是...”
夜漓接过话:“就是皇帝失踪之后了。”
国师点头道:“是,前不久陛下下了一道旨意,说免了皇后的禁足,将她放出来,我还以为是陛下回心转意,想与娘娘重修旧好,但旨意下完没多久,陛下就出宫寻山,在路上失踪了。”
“这之后,我再见到娘娘,发现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国师绘声绘色,叫人动容,夜漓却并未被感染:“那日我与国师在紫府饮酒,见到国师大人身上配有一黑色晶石,甚是得意,不知是什么东西?”
“黑色晶石?”国师不知她为何突然提到这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想了想说道:“哦,那是娘娘所赠配饰,我也不知是何物,娘娘是车师人,我见那黑晶石玲珑剔透,以为是车师国的宝贝,既是娘娘所赐,我就随身带着了。”
夜漓这才发现,此时的国师身上并没有带着妖晶,怔了怔,走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额头上,国师没有反抗,只是微微怔了怔。
过了一会,夜漓睁开眼问:“现在你为何又不带了?”
国师苦笑:“我被抓来的时候,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搜去了,只留贴身衣物。”
夜漓瞧着不假,又问:“抓你的人,可是北岐大皇子,你的亲哥哥?”
国师有些惊讶,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夜漓不答只问:“他抓你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猜总是要做什么对西虞不利的事,他在北岐国虽然威望很高,但也因此受到我父皇的忌惮,迟迟不愿册立他为储君,他一直想要做下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来,比如收复失地,撕毁朝贡契约之类,好以此为资本,挟百官逼迫我父皇就范,如此,我父皇就不能再找各种理由,推三阻四了。”
夜漓显然对庙堂之事并不感兴趣,接着问:“我们在你的寝室里找到一缕头发,你可有印象?”
“头发?”国师不解:“寝室中有头发,有何奇怪的?”
夜漓似笑非笑道:“那头发会动,一碰到就自己燃烧了...”
国师倒吸一口冷气:“有这种事?我不记得有什么...”
“等等,头发?”话说到一半,国师忽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说:“我记得被绑走的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午夜时忽然惊醒,发现床顶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努力睁大眼一看,似乎是一片黑色丝状的东西在蠕动,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努力想清醒过来,但却浑身动弹不得,接着,这些黑丝垂荡下来,攀上床沿,又爬上被子,后来我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只记得自己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在恐惧中失去了知觉,第二天我醒来,发现周围一片漆黑,才明白自己是被蒙着头,叫人给掳走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夜漓沉默片刻,又道:“你说皇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身上可有什么让你起疑的地方?”
“太多了...”国师欲言又止:“我很不应娘娘背后指摘她,但...”
鹤青淡淡地说道:“大人不妨直言。”
“除了与我很是疏离之外,对我们之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似乎也都不记得了,还有,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身上总是...总是隐隐散发着...”国师顿了顿,用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说:“散发着一种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唔...”夜漓托着下巴沉思:“你失踪之后就一直被关在这里?”
国师点头:“嗯。”
“那这光禄观里可有发生过什么?”
“嗯...”国师想了想说:“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他们抓了我之后,就一直将我关在这里,除了给我送饭的道士,我几乎没见过其他人,偶与那道士闲谈,他口风也很紧,什么都不肯说,我看他们日常除了准备鬼祭大典之外,似乎也没做什么...”
“哦对了,有一次那送饭的道士似乎提了一嘴,说在造塔什么的。”
“造...塔?”夜漓发出疑问:“我们一路走来,没看到有什么塔呀。”
“这就奇怪了,难道是我记错了?”
夜漓无所谓地伸了个懒腰:“国师大人,鉴于现在的情况,我们还不方便救你出去,就委屈你继续呆在这里吧。”
“要不明天你在明天的鬼祭上亮个相,这样,你哥哥也就不敢再关你了。”
“二位不要为我冒险,”国师说:“还是把事情查清楚,早点找到陛下为好,救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也罢,如此,我们先告辞了。”夜漓随意拱拱手。
国师略一颔首:“二位侠士多加小心。”
“我总觉得这皇观不简单,明天的鬼祭大典,似有大事要发生。”
夜漓与鹤青没再多说什么,走到茅屋门口探头张望,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心地推开门,门口两个守卫站得笔挺,却神情呆滞,跟丢了魂似的。
“国师有什么异样没有?”鹤青问夜漓。
“不好说...有些奇怪...”夜漓撇嘴道。
“哦?”鹤青问:“怎么奇怪?”
“嗯...”夜漓歪着头说:“他身上有很微弱的妖气,不易察觉,”她咂嘴摇头:“我毕竟不是妖族,不好下定论。”
“还有,就是直觉。”她又说。
“直觉?”
夜漓意味深长地说:“我总觉得国师这个人太好了,好得不真实,世上是不可能有这么完美无瑕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