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后面帮忙推车,车轱辘终于从泥坑拔了出来,我们几个浑身都被雨淋透了。
这时,消失了一阵子的书生跑回来,指着前面说:“那儿有一间屋子,可以避雨。”
雨水顺着他长长的睫毛滴落下来,风雨中,他依旧长身玉立,身姿挺拔。
“走吧。”齐婶无奈道。
书生呢,也不来帮忙,垂着手看热闹,我们手忙脚乱推车进屋,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间木屋蛛网密织,沉灰满布,十分破败,应是常年无人居住,好在房间多,锅碗灶台也齐全,在这儿住一晚不成问题。
小庄把装有三春尸体的拖车推去隔壁的杂物间,我擦干净桌子,齐婶整治了一壶茶水。
“今天算是白瞎了,希望明天一早雨能停吧。”齐婶望着窗外神色复杂,一筹莫展。
小庄倒是不大在意:“避雨是对的,等天黑了,路就更难走了,娘你就别太担心了。”
齐婶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都找个屋擦干衣服去吧,小心别着凉了。”
到了晚上,木屋就显得阴森了,跟鬼屋似的,楼梯走廊的木板因长久失修,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雨落在屋顶上,响声巨大,就跟下的是石子儿似的,门户总也关不紧,半开半阖,冷风透进来,时而呼呼急吹,时而低鸣呜咽,宛如女子的哭声,屋外树的剪影被风吹雨打得东倒西歪,看上去张牙舞爪,也怪吓人的。
这样的环境,叫人如何入睡,只怕是睡着了,也要做噩梦吧?
我用法术点燃房间里燃得只剩半截的蜡烛,走出屋子,发现书生房里的灯也亮着,我踌躇了一会儿,实在不想一个人呆着,于是便去敲了书生的房门。
他见我到,表情一滞,似乎有些意外,油灯下,他苍白的脸多了几分破碎感。
“你还在看美人图?”我假装自然地走过去坐下,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既是美人图,自然看不腻了。”他的声音充满了讽刺的意味,纤长的手在画作上摩挲。
“可惜这幅图是假的。”书生说。
“是假的?”
“画中人看上去太幸福了,仿佛没有被任何苦难浸润过一般,”书生侧着头问我:“你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我说:“自然是有的。”
“怎么可能有人终其一生没受过委屈,遭遇过不公,没有尝过背叛的滋味,没有经历过生离别的悲痛,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生而为人要经受的苦难太多了,可你看这画中人,五官舒展,眉眼弯弯,嘴角上扬,行走在田野间,那步履一蹦一跳,像是要跃出画面似的,什么人能幸福得这么纯粹?”
我说:“那不是这么说的,不了解世间的真相,那样的快乐,就只是天真无知,没心没肺罢了,算不得幸福,总有一个人的出现,会让你忘记过去遭受的一切苦难,让经历过的一切都变得值得,让你了解了世间一切的美与丑,善与恶,还能勇敢地活下去。”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鹤青的脸庞,两颊腾得一下烧了起来。
也不知道他潜入魔界暗访的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真希望这里的任务可以赶快结束,那样我就能去找他。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书生察觉到我的异样。
“啊?哦...”我连忙掩饰:“没什么。”
书生冷冰冰的眼神闪过片刻温柔,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他不认同,也不辩驳,勾唇一笑,笑意凉薄:“我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
“你看这美人的脚下,有字。”
我眯着眼凑过去:“哪儿呢?”
书生说得不错,这幅美人图确实栩栩如生,画中人跃然纸上,呼之欲出,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这里。”书生指给我看。
画中人脚下的草地里确实隐隐约约藏着三个字。
“鬼,画...姝?”我念了出来。
“这什么意思?”我侧过头问书生,却发现由于看得太过专注,我和他贴得很近,忽然一下四目相对,鼻尖都快碰到一起了。
我尴尬地定住了,手一抖,本就离油灯很近的画被燎着了,我吓了一跳,连忙徒手拍灭火苗,幸好烧得不厉害,只在画的边边上烧了一个很小的洞。
刚松了一口气,门外又传来“咚”地一声巨响,我和书生跑出去一看,发现齐婶倒在门口。
“娘!”小庄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
“什么情况?齐婶怎么了?”我伸手叹了叹她的鼻息,还有气,我们七手八脚的把她抬上床。
“娘!”小庄焦急地喊。
齐婶直挺挺地躺着,始终都没什么反应,她看上去除了眼圈深重,面色蜡黄之外,一切正常,就只是不醒。
书生瞥了齐婶一眼,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她没事,等过了子时,便能醒过来。”
小庄问:“你怎么知道的?”
书生也不解释,只说:“时间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去吧。”
这一次,我一躺下去,居然就睡着了,耳边的风声雨声都不见了,睡得十分安稳。
向来少梦的我,这一次居然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些很久远以前的事,梦到了什么我忘记了,只记得自己的心情随着梦境跌宕起伏,还有书生的那张脸,时时浮现在我眼前。
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还真是睡了个好觉。
外头的雨停了,望出去,一片青葱翠绿,昨日受风雨洗礼时张牙舞爪的树杈子现在看着也并不可怕。
我下楼时,小庄和书生已就坐。
“来,喝口水吧。”有人递了一个杯子给我,我接过来饮了,回头一看,是齐婶。
她看上去安然无恙,一如往常。
“齐婶!你没事了?”我拉着她前前后后检查。
齐婶笑道:“我没事了。”
“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晕倒的?”
齐婶摇头:“我也不知道,难道是夜游症?”
小庄嗤笑:“娘,我就没听你得过什么夜游症。”
齐婶瞪了他一眼,又对我说:“你坐下来吃张饼吧,这荒郊野外的也没什么吃的,吃完我们就得赶紧上路了。”
我没什么胃口,但我现在是凡人,不吃饭多奇怪啊,为了不引起怀疑,胡乱塞了几口就出发了。
“啊!”
我们刚踏入林子,一声凄惨的尖叫声传来,让人不由得浑身一颤。
“什么声音?”小庄犹如惊弓之鸟。
“嘘...”书生压低了声音:“那里有人。”
我们蹑手蹑脚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
“还不快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一个头裹红巾之人正持刀威逼。
眼前这群人当中如他一样的约莫有六七个,都是头裹红巾,手上拿着武器,凶神恶煞的,另有一行人双手抱头跪着,地上还躺着一个男子,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断了气。
“再有不从的,他就是下场!”红头巾踢了踢躺着的男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