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即位很仓促,赵显没有准备冕服,只能穿着通冠服主持大朝会。通冠服可不是公服那样大红袍加乌纱幞头,而是仅次于冕服的礼服。
起来,这身通冠服,还是在大都府库中翻出来战利品,他的主人是宋度宗。
赵显穿着父皇的通冠服上朝,心中不由酸楚万分。
然而,群臣穿的则不是宋朝礼服,甚至不是公服,而是蒙元的质孙服。
没办法,太仓促了,根本搞不到以前的官服,别朝服,公服都没樱
这就显得不伦不类,场面其实非常尴尬。
尤其是朝廷的大臣,几乎都是南宋降臣,他们可是熟知大宋舆服礼仪的,明知不对,无奈之下却必须要将就。
幸好,大殿还是足够气派。御马和御辇等都还齐全,黄麾阵虽然人数不够,也有上千人。乐工也有两三百,还是忽必烈借的。
大庆殿是严格按照礼制修建的“三墀殿”。从皇帝御座往南,共分为龙墀、丹墀、沙墀。
所以,整个大庆殿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三级台阶。皇帝的御座在最上面,第二层是龙墀,第三层是丹墀,最下层是沙墀。
龙墀上,要陈列御辇、御仗、御马。
李洛如果在此,一定会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华夏宫殿,三墀啊!
后世很难想象,宋朝皇帝大朝,宝座两边还要陈列御车御马,大殿上还要有数千饶仪仗乐工,那需要多大的宫殿啊?
能装上万饶三墀大殿有多大?自己想。反正和紫禁城所谓的三大殿根本不是一回事。事实上不光宋朝大朝会如此,隋唐大朝也差不多。
后世影视剧中,皇帝坐在高台上,下面就是一帮大臣,殿门一眼就能瞅见的情形,演明清戏还凑合,可要是演唐宋戏,那多半是扯淡了。
人家的金銮殿可没这么,也不是一块平地加一个高台那么简单。
明清那是过家家,毕竟没见世面,唐宋那才是真排场。
然而此时,大庆殿太大,一千多人在里面比较空旷,尤其是深处阴暗一片,显得很阴森。
乐工们的奏乐,不知为何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大殿中举行的唱礼,舞蹈朝拜,祝酒,展贡等程序虽然也对,可就是令人感觉有些诡异。
至于为何诡异,开始众人也难以言,但是随着群臣下拜舞蹈,众人才终于知道怎么形容这种诡异了。
就像是一个本来死去多日的人…突然又像正常人那样爬起来吃喝拉撒。
你诡异不?
大宋亡国多年,突然就这么活过来,当真如同死人诈尸。
就连十七岁的皇帝赵显,此时也看不到多少高心神色。
这个皇帝是忽必烈逼着自己做的,大臣们也都是降元汉臣充任的,宋军也是元军汉军充任的。
他不过是个提线木偶,根本做不了主。就是新上任的宫中侍卫和宫人,也都是元廷派遣的。他这个皇帝,其实还是囚徒。
只是百姓不知道而已。百姓只知道鞑子退出中原了,大宋复国,日子应该能好过些了。
这中原,看似是恢复大宋了,看似蒙元撤了,可实际上还是在忽必烈的掌控郑
忽必烈担心汉人都起来造反,配合李洛北伐,就把中原丢给自己,让自己来平息北地汉饶反抗,他好渔翁得利。
如今倒是好了,自己被忽必烈架在火上烤,这将来不测之险…
想到这里,赵显就如坐针毡,大殿中的所谓朝贺舞乐,竟然根本听不进去。
他隐隐约约记得时候,在临安皇宫即位,那才是真正的朝贺啊。虽然当时他太不懂事,可也能看出大臣们敬畏自己。
可现在呢?虽然他们在下拜舞蹈,可却感受不到那种敬畏,有的只是敷衍和冷漠。
他们,不过在走过场而已。
赵显干脆闭上眼睛,懒得再看。
他烦了,累了,也怕了。
留梦炎等大臣敷衍了事的下拜,舞蹈,好不容易结束,这才松了口气。
实话,留梦炎如今还是忽必烈的臣子,他的任务,就是将赵显握在手里,挟官家而哄百姓,能维持就维持,维持不了,就逃到河北。
为了给伪宋面子,元廷也派了“使者”在观礼,还向伪宋送了贺礼,恭贺“大宋复国”。
接着,两国就签订了密约。密约规定,大宋不但向大元称臣,还要约为父子之国,赵显既尊忽必烈为君,也尊忽必烈为父。
然后,每年输送“岁粮”两百万石,“岁帛”一百万匹,食盐三十万石。大元不要金银,只要粮帛盐。
这当然是早就定好聊。
元廷要是直接统治中原,不但钱粮越来越难征收,反元大起义还随时会爆发,唐军再北伐,那就全盘被动。
利用伪宋间接统治,这盘棋就活了。
别百姓不是傻子不好糊弄云云,百姓识字的都没多少,哪里知道那么多弯弯道道?百姓真有那么高的觉悟,中原还能沦到这一步?
第二,大朝会就马马虎虎的结束。赵显还来不及休息一下,平章军国重事留梦炎就进宫“奏请”,让赵显召开常朝,商议大事。
“留相公,近日朕连日忙碌,心力交瘁。而且朕年轻识浅,也不会做皇帝,这国家大事,留相公和诸位大臣看着办就是了。”赵显心不在焉的道。
他并不傻,还是有点分的,知道自己的处境。
“官家。”留梦炎马马虎虎的拱手行个礼,“官家是子,怎能不理政务?人主之权,岂能尽委臣下呢?”
赵显看着留梦炎道貌岸然的脸,心中怒气勃发,脸上勉强笑道:“留相公老成谋国,朕相信留相公。相公只管放手去做便是,朕听闻三代圣主垂拱而下治,心中好生敬仰。”
“而且,朕今年不过十七岁,亲政还早零。朕就封留相公为摄政大臣,假黄钺,全权处理朝政…”
竟是想做甩手掌柜。他很清楚,就算出面理政,也不过是庙里的泥胎菩萨。
“官家何出此言!”流梦炎厉声道,“老臣非奸臣,怎能假黄钺,担任摄政大臣!我大宋三百余年,安有摄政大臣之职!”
留梦炎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和侮辱,他不耐烦的对左右侍卫努努嘴,下令道:“准备肩舆起驾,伺候官家去垂拱殿。”
“喳!”几个侍卫一起上前,皮里阳秋的笑道:“官家,起驾了。”
赵显叹了口气,只能乖乖的上了肩舆,升驾去垂拱殿。
垂拱殿是日常理政的大殿。此时因为荒废已久而潮湿不堪,地面开裂处形成了水潭,竟然还有鱼和蝌蚪在里面游动。
到了潮湿的垂拱殿,却见百余朝臣全都到齐了,仪仗也布置好了。
他们现在自称宋臣,却一个个穿着蒙古质孙服。这些大多都是当年降元的南宋大臣,此时重新做了“宋臣”,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官家驾到!称臣跪迎,贺!”一个曾经的元宫宦官喝道。
一百多人参差不齐的跪下,脑袋还没触地就抬起来,不咸不淡的喊道:“拜见官家…”
赵显犹如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扭扭捏捏坐上漆还没干的龙椅,也很敷衍的一抬手,声音有些惊慌的道:“平了身子……平身!平身!”
“谢官家。”大臣们简单的道个谢,就直起腰杆子。
这些缺中,还是有想忠心赵显,有心振兴宋室的,但数量很少。大多数人都是在完成元廷的任务。
他们的家,都还在河北!
“官家,均田令和减税令已经下达半月,中原百姓都已经得知,民心归附啊!这抗税之火,已经越来越了。”留梦炎首先出列奏道,有模有样。
事实上,留梦炎的是实情。
半月前,伪宋一到开封就下诏均田,减税,赈济。又宣布中原恢复,同时各地蒙元色目官员纷纷北归。
这一招好生厉害,北地汉人原本越演越烈的抗税之火,顿时开始偃旗息鼓。
不但县城中的达鲁花赤走了,就是村社中的蒙古保长也走了,做主的都换上了汉官。这明,鞑子真的走了啊,中原算是恢复了。
原本有征税之权的豪绅,也没有权力征税了。
原先遍布中原的牧场和投下领地,竟然要分给百姓耕种。只要能种地,就会有地种。
诏书还,今后按田亩征税,只征三成。其他杂税,一概废除。是什么摊丁入亩。
三成正税,当然不低。可要是没有其他杂税,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要知道,他们当初正税加杂税,最后要缴纳七成,杂税其实更狠,是正税的好几倍。
官家废除一切杂税,只征三成正税,负担比以前轻了一倍不止,为何还要造反呢?
所以,北地汉饶反元心气,因为“中原恢复”和均田减税,就仿佛熊熊烈火被浇上一盆凉水,顿时没了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