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雪无端而至。
这初夏时节本不该有的场景,可偏偏出现在了这块小小山头上。
一心突的跪倒在地上,他发嚎嘶吼,身子一寸寸被巨力按压,使他跪伏地面,而那是一座高山。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有清朗的童声响起,那声音逐渐变大,最后宛如少年。
清泉流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那些潮水聚拢在一起淹没了一心,从他身体上的每一个孔洞,每一根毛发往里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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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且无力的一心,连抗争都做不到。
啪嗒一声,周遭有如泡沫破碎。
一心浑身一抖,他发现自己仍站在原地,而对面那个始终离着有十多步远的家伙正满脸微笑的看向自己。
是幻境?一心的手微微颤抖,他试图继续向我攻击,可无论如何,自己竟然无法再挥出之前的那一剑。
望着剑心已破的魔念一心,我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
就在刚刚,一瞬间的心如明镜且洞察分毫,似乎隐约间触碰到关于道的真意。而接着这股劲头,顺藤摸瓜的找出一条阻止魔念一心的办法。
只有在他攻击前先坏去他的剑心,才有可能真正击溃他。
现在的一心,只需要最后一击。
“你…该死!”第一次竟然害怕出剑,这份耻辱让一心陷入莫大的惶恐里。
而这也是我的目的。
当一心再次聚拢剑意向我压近时,我知道成败在此一举。随着我将手按压在额头上,凭借着短暂体悟到的那份明悟,能做到的极限也就是让那被混元天珠赋予额外生命,属于宗政一心身体里那还残留着的一心战斗本能苏醒。
“宗政一心,让我来为你解脱吧。”默默低语了一句,在垂落的手臂前,指尖捏着的剑诀上猛的燃起了一簇明晃晃的火焰。
那细长的火舌抖动了两下,天地忽明忽暗,似乎也随着两下呼吸般的节奏,开始滞缓。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如流水般在运动,似被风裹挟的树叶般,那是一种怎样的安静。
宗政一心,想必很是寂寞吧。
毫无任何的征兆,当我回过神来时,我的手已经提着一心的脑袋了。
天诛剑碎了一小块。
魔念一心的眼睛瞪的通圆,到死,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输给了一心哪?明明都是同一个人,明明自己比他更渴望力量。
可他还是输了。
随着魔念逐渐散去,啪嗒,一颗圆白珠子从一心身上落了下来。
我眯起眼眸,伸手招了招,那珠子飘忽着飞到我的面前来,混元阳火。
“难怪没有天人体魄,这家伙伤势也能好的这么快。”我握住那枚珠子,在混元天珠的作用下,那颗阳火凝成的结晶变作一团气体,飘忽着四散开来。
可让我眉头一挑的,则是那其中,有一则神念。
白衣白发的女子如活死人般躺在寂寥的世界里,周围只有灰白的雾气。
随着我心意的流转,雾气升腾,女子的身影飘忽不见,而面前出现了一幕幕似真似幻的画面。
画卷中,有病榻上的女人,有豺狼虎豹,也有富贵人家的景象。
错乱的画卷慢慢开始靠近我,而当我手指轻触在一则上时,脑海里轰的一下挤进了一段画面。
“你走,你赶紧走!为了你,你弟弟被人活活打死,你现在还想过来气死我们不成?你走啊!”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而她的身边,一副棺材里,静静躺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只是一瞬,我从那梦境般的迷雾里醒来,周遭无数碎片般的气泡不断涌出,而我大概明白了,这应该就是她的记忆。
于是悄无声息的,我从里面抽身出来。
人在死前是会走马灯般,过往经历都像是一盏盏明灯被点燃。这是命魂即将消散,依附在上面的记忆也会逐渐消失。而唯有能往生的生魂会游散天地,进入地府。
换句话说,这混元阳火一消失,该女子也会随着一同消散。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我默默诵念着,低头默哀的同时,意外的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张带有一心背影的记忆碎片忽的飘向外面。而在我接触到的一瞬间,画面陡然一暗。
那时还是黑发的一心瘫坐在地上,他手里握着的天诛剑赤红一片。
“一心师兄?”我明白,在以她的视角重新回顾人生的时候难免会听到自己口中发出她的声音。
然而,宗政一心并没有任何反应。
周围安静极了。
越来越多神皇派的弟子赶了过来,其中有那还未留起胡子的李一灵,有仍代理宗门事务的朱长老,更多的是一些年轻的生面孔。
“掌门有令,命你速去行司殿。一心,别执拗了,她是要利用你,魔民根本不可信。”说话的是一位两撇小胡子的道士。他与一心关系莫逆,面对如此情况,实在也不好劝什么。
宗政一心没有说话,而地上的天诛剑剑身则微妙的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敏锐觉察到这一点的朱长老出口道“大师兄!宗门需要你,师傅他何尝不是放不下面子,这次就当小六子求你了!”
坐在地上的一心,在这一刻才缓缓开口了,他嗓音沙哑道“他从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他并不在意我的想法,他只是需要一个能完美实现他梦想的傀儡。可是,阿黎已经死了。”而就在他话还没说完,地上的天诛剑已经颤鸣不已。
宗政一心入魔了。
记忆在这里突然被中断,而后出现的画面便是无边无际的黑色天空,红色的流火像血一样染在云层中间。
不远处,一个全身被黑袍包裹的人握着一支枯败的莲花,那花通体漆黑,好似被墨浸染。
而在男人脚下,全身血淋淋的一心正散发着红色的煞气,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
不知为何,在看见黑袍人的那一刻,我莫名感觉到了恐慌,要知道很长时间以来,这种惶恐对我来说几乎是不会有的,那是一种动物的本能,最原始的恐惧。
然而黑袍里的人只偏了下脑袋,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莫名从这段记忆里退出的我,回过神来,面前的灰雾已经散的七七八八。
“黑莲?”我无声长了张嘴,在切实感受到一种新境界带来的震撼时,也明白,在这之上,那个名为黑莲的存在究竟是有多可怕。
福生跑了过来,当然,这是在大战过后,且只有我还站在原地的情况下。
面对靠着一心身体重新复生的我,福生一时间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我愣是看着这么个大老爷们,硬生生把眼睛憋的通红,然后颤巍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之后狠命抱住了我。
他说“一盂!你还活着,真好!”
我手掌抚在他的后背,也直到这一刻,终于是能好好放松下来,我笑道“能再见到你们才是…”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
“一盂!”远处,方知有磕磕绊绊的从坑洼处赶来。他透支了大部分阳寿,现在整个人干瘦的跟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头一样。
我和福生赶紧跑过去,搀扶他,在仔细看清方知有的模样时,我忍不住有些想笑,这家伙以前就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我时常在想他要是能活到古稀那得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可这样想着,在我张了张嘴,却不自觉的呜咽着哭了出来,抱着方知有的脑袋,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落。我一边哭一边骂道“你傻不傻啊?借命有这么借的吗?老子再不济也不会就这么完蛋,你小子…要是死了,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方知有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推了推我,在我松开手后,他捋了下自己霜白的头发,一脸欠笑的说“小道可不做亏本买卖,借你二三十年的,你可得还双倍来。”说着方知有浑身一抽,眼睛朝上一翻,整个人往前倒了下来。
我和福生都吓的一惊。
“精气损耗过度,脱力了。”福生仔细检查完,得出这么个结论。
“先送他回去休息。”我提议道,而就在我们转身的时候,王正清也已经苏醒过来。
小王掌教如今神色衰败,显然他的境界大跌,而半只身子入天人的体魄也被挥洒的七七八八。
只不过,在彻底除掉一心这个祸患之后,王正清倒也释怀一笑道“如今黑莲也折的七零八落,小道这一身修为似乎也不足挂齿。”
“想必,这便是黑莲本尊了吧。”福生望了眼躺在地上的魔念一心,那把天诛剑已经被他递交给了王正清。
重掌宝剑的王正清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天诛剑是的缺口,他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而是说出了自己之前的猜想“黑莲尊者的真相没人见过,但我推测应该是在半步天人境上下。”
福生也略做思量,确实,这场神仙打架,他其实是获益最多的。同时也真正理解了,为什么师傅他们总说,几品散仙终究只是一句戏称,真正能踏入真人境的,才算超脱凡俗。
“他不是黑莲。”我笃定的开口道。
王正清和福生一齐看向我,福生若有疑惑的问“此话怎讲?”
“我刚刚看见了一个人的回忆,应该是黑莲里的一个坛主吧,在回忆里我看见了一个黑袍人。”我说着,目光却是移向了王正清,我道“那个人在二十多年前救下了一心和这个女人,并且我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惧。”
此话一出,福生乃至于王正清皆是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