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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抖动的愈发剧烈,乌鹊将头埋到地底,他颤声道“请大人降罪!”
从始至终,一直都语气温和的男人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揾怒,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起来吧。”
对着身后丢下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后,男人迈步踏过门槛进入这间久不住人的屋子。
随着他靠近,屋子内外所有的霉菌草叶都齐刷刷的枯萎,好像一瞬间来到了风雪交替之地。
屋子里落满了灰尘,里面桌椅都被推倒,当年那场扫荡很显然将这里的一切神性都破除干净。男人忘了眼屋子中央的那堆已经熄灭许久的篝火,显然,这些年来,这里有人还短暂停留过。
无视掉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事物,男人径直走到那具已经被砸毁一半的神像,雕刻这具身体的匠人不知已经历了几个轮回,当初为他描彩的少女,那些充斥着欢快气息的孩子们依次从这座神像旁经过。
回忆着往事,男人面上覆盖着的冰雪似乎消融了一点,继而他伸出右手,以掌心对着那具残破的泥塑,唇齿轻叩,于嘴巴里发出嗡的一声。
随即神像上一圈淡蓝色的涟漪浮起,就像水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掠过周围的一切建筑残骸,向着四面八方快速荡去。
“八百年前,我还是一只养在深阁中供人把玩的家禽,一天,一位少女错手打开笼子还我自由。作为回报,我送了她一场旁人难以触及的姻缘,我随她一起来到这片土壤,见证了她和她的王以及后代绵延。可人类的心总是不安分的,不满足于一时的荣华富贵,那帮蠢货竟然想着造反。呵呵,我还是出手帮他们留了一些子嗣,就在这大山外面。其实,按照道理,该还的恩我也已经早就还够了,或许是对那位少女的偏好吧,如今,庇佑他们数百载,也到了该讨债的时候。”
众人听着这位大人的自言自语,却没人敢答话。
随着那一圈圈波纹荡漾开来,周围的风忽然变的凄厉,就好似一场原本不属于这个地方的风暴,正在汇聚。
离着这座峡谷上百里远的偏僻乡下,几乎是同一时间,屋子外面的福生与屋子里的尔丹青同时望了过去。
一位,阴神降世了!
虽说,这样的结果并不算出人意料,但福生还是难免有些咋舌,虽然不清楚缘由,但要想请下一位不输天上金仙的阴神,代价可不比让十数位阴帅下凡低多少。
地府这是打算动真章了。
几乎是在这一连串的念头出来没多久,屋里的尔丹青便火急火燎的冲出来,虽然是用着张三的皮囊,但老人眼里的那份惊恐可半点做不得假。
没和他废话,福生从怀中掏出那份地狱百景图的末卷甩给他后,只沉声说道“以后,桃生的功课就只能拜托你了。”
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此时终于得到验证的老人,眼皮还是狠狠的跳了一下。
“你早就想好了,谋划这一局将所有人都引来,以自己为饵,拖到那位阴神赶来杀你的时候?”
福生不置可否的回道“如果不知道去哪,往东南方向走,那里有我的一些朋友。等到了之后,桃生会告诉你接下来该去哪。”
福生将手中那削的差不多的木剑在空中轻轻挥了几下,这些时日,他一直在收集桃木槐木,就是为了这最后一战准备的更多。
有关道教的本事,在他入魔之后已经不能用了,道术依靠的乃是天地阴阳之气,而他一身血污,手上沾满了因果,莫说天地阴阳,他如今恐怕只剩下杀意和暴虐欲望。
无数人的血浇灌在他的手中,早已接受自己命运的他,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为了终止这场不义战而做出最后的牺牲。
以一位地府阴神的陨落作为这场收官战的揭幕,在王朝西北部战事平定下来之后,位于西侧的地府也已经无路可走。
至于,天上那位大人还是黑莲教派的计划,福生想来也觉得自己恐怕担不起这份责任。
“疯子”一旁的尔丹青低骂了一声,感受着握在他手中的那份卷轴上的温度,在那已经默默起身,并步伐坚定的年轻人身上,老人似乎看到了过往的一些挚友们的影子。
他手中的卷轴被他捏紧,同时间,黑白青三色从他手中冒出。福生脚步顿了顿,继而坦然接受了那来自身后之人的馈赠。
做完这一切的老人只是喘着粗气,他额头上意外冒出了些冷汗,骂骂咧咧道“小辈,爷爷这至多只能维持你一个时辰,再多的只能自求多福了。”
背对着老人的张福生感受着身体里这股突然涌现的庞大力量,得亏他不是肉体凡胎,魔人的体质有多强悍他是明白的,当初能依靠魔化硬扛那位鬼王大帅半柱香左右的迅猛攻势。而后,吸收了来自黑莲提供的那滴特殊血液,似乎从根源上改变了他的身体构造,再加上补进去的那三万多具士兵们的血肉。
与一般修士修行功法所不同,魔人的修行路线便是杀戮,只要杀的够多杀的够强,不仅能毫无残留的吞噬干净对方身体里的能量还能用来化为自己的力量。而达到一定程度后,血肉会不受控制的自我崩解,从而形成一个个带有不同情绪的分身。
这些分身与本体之间几乎构造相同,就像分娩出去的一个单独的个体,但本身又和本体有着某种斩不断的联系。
所以,福生总能感受到那具已经泯灭在天雷下的尸骸,自己与他之间断开的那层空虚。
不止一次,福生哪怕是在最糟糕的境遇里,也总是能感受到那个被世人称作怪物的家伙,拼了命的想要救自己。在一次次雨幕中,在那些漆黑的淤泥下,满载恶意的自己,总是蹲在污水中将自己向着上方托举。
他不明白总有人想要杀死自己,也不明白总有人奋不顾身的只为拥抱自己。
呼!
深吸一口气,福生的脸上手上一块块暗红色的晶块开始凝结,他的胸膛高高伏起又迅猛跌下,就好像正有一杆铁锤在在他内部一下一下的敲击着。
周围的空气开始迎来躁动,站在不远处的尔丹青还是出声提醒道“不再看一下孩子吗?”
已经走出去百步远的福生似乎没听见似的,他背后背着的那一捆木剑身上纷纷染上了一层血色,而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那,远处小屋,门口传来孩子的一句哭喊。
“师傅!”
福生回了下头,他那张已经被肉块所扭曲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窘迫和惊慌。
而就在他起身离开的同时,那个向着他这里一瘸一拐奔跑着的孩子,嘴里哭着喊道“桃生,桃生也要跟着一起…师傅!师傅!”
那哭喊声越来越小,周围的风呼啸着钻入一个人的耳中,帮他堵上那颗不舍且悸动的心。
遥远的天边,同样一抹飞驰而来的流星,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极速,向着这边掠去。
那颗流星苍白而又蔚蓝,它所经过的每一处天际都冻上了一层霜寒。
大雾正从天弥漫。
默默数着接触着的时间,福生躯体已经被异物填满,与其说他是一个被暗红色晶块覆盖着的魔人,倒不如说他已经彻底沦为一头不知该如何命名的怪物。
暗红色的肉山上,无数凝聚之后的晶块相互挤压继而又覆上一层新的肉块,不断往复下,那山峦越聚越大,足有十数丈。
随着那两个宿命般的点碰撞在一起时,几乎整个河东道都亮了。
那一声贯彻天际的巨大轰鸣,就好像一整座城的炮弹倾泄,而发生的地点选在了空中。
站在风霜满地的神庙内,那头戴纱帽的男人眼睛眯起,他眺望向远方,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心情不错。
几位地府阴差所在的神庙外,树木大片枯死,附近一片死寂,无论是树上的鸟雀还是地上的虫豸亦或是躲在洞里的野兽,方圆百里几乎生灵涂炭。
而这仅仅只是作为让那位大人降临的祭品。
阴神降世,百里大寒。
最后忘了眼那天空上拉长的霜冻长阶,男人轻了轻嗓子,周围那些藏身暗处的阴差们于此刻汇聚。哪怕是知道有这种伟力,但亲眼所见还是不免感觉到震颤。
“太阴尊上已经去取张福生的头颅,我等必要为尊上扫清周围嫌隙,莫要让那帮长猿,扫了尊上的兴。”
回应这句话的是周围同声同调的一句“遵命”
今晚,并非只是人类的猎场,地府筹集了数载的计划也将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