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之一变。
在那位抬身的一瞬间,“顾湘君”身后的紫光已经先按了下来,千钧重力,压的周围房屋纷纷崩裂,压的大地扭曲,泥石修成的道路向地心深处又凹陷了十二三尺。
顶着巨大压力的阿宝,双手挥拳,于拳锋上,那黑白两仪被气旋包裹着的劲风无视重力,在“顾湘君”的注视下,向着她的面庞就挥去。
一扇金紫色的门立在了二人之间。
双拳霸道,摧枯拉朽般击破面前重重阻碍,然而,光门背后,却并无那熟悉之人的身影。
在重压下艰难直起身子的阿宝,在那人消失的瞬间便感觉自己头顶有个东西正在下坠。
眼前黑白色的世界开始静止下来,阿宝的身姿艰难但坚定的从周围仿佛已经被凝固的空间内伸出拳头,他猛地向上一砸。
时间流动!
一只脚踩在了那粘着血的拳头上,砰的一声闷响,四周坍塌木屑被飓风吹起,一些死在这场意外里的凡人尸体,也被掀翻出去,在第一波音浪抵达的同时,和周围所有事物一同化为粉尘。
“一!”
烟雾升腾而起的瞬间,满脸鲜血的阿宝不顾骨头碎裂的右手,使劲抓着顾湘君的一只腿的脚腕,拼了命的要将她拽来下。
然而,他奋力握住的,却只不过是一滩虚影。
“天不生圣人,是以世道浑噩,百兽尽做他人肉。”
四下里,见不到那人,阿宝握空的那只手平白无故的颤抖了起来。
“故,地斜天南,滋良倾千山,养万类于海滨。”
阿宝后牙咬的死紧,穿在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快要承受不住那份力,纷纷悲鸣般发出撕裂的声响坠落向地面。而位于他的头顶,那轮紫色耀斑的最上方,一轮明晃晃如同太阳般升起的光向着他的位置靠近。
“天不生圣,我自为圣。我乃妖族,大圣!”
空气中,咆哮着的雷霆穿过那轮看不见的太阳,直直将它钉穿在地面上。
但那具身体依旧不停的在用力,“它”挣扎着,想要将那根穿天巨柱从自己体内给拔出来,那是成千上万个族群在一千年前的一次选择。
站在“它”对面的阿宝,或者说,那个身体存放在南国,但意识已经魂游万里的盖世妖王的一具分身,此刻在面对一位同样来自一千年前的失败者时,他却没由来笑了。
疯疯癫癫的他笑着将手里的拳头举起,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逐天计划”就是假的,各族都被收买,真正愿意陪着他去赌妖族一个未来的屈指可数。
哪怕到最后,不惜性命的猴子以一己之力捣烂整个天宫都没有任何意义。
历史会被修改,固执己见者在这段历史中根本就不被允许存在,就连“盖世妖王”,这个后来被人追封的称呼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假的!
举起手的阿宝,将拳头对准那团虚影中面目狰狞的“顾湘君”,后者脸上的皮肤已经濒临崩解,大团大团血红色的黑气从她身体里的毛孔里钻出,妄图用自身杀孽对抗天命。
注视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或许它是在为亿万个族群的未来而奋斗,可我只想夺回一个人的今天。
阿宝打出去的拳头,在落向对方身上的那一刻变为了一只握紧她的手。
电流从人身体里穿过时的那种痛苦非常难以形容,一瞬间,你能感受到密密麻麻的针刺过你的皮肤扎进骨缝中挑拨着骨髓里的每一个缝隙,那些被扎过的地方就像一个个碎裂的气泡,你的每一寸灵魂都在这种爆裂中被反复伤害着。
然而,这份痛苦并不能阻挡一个人想要去拯救另一个人的勇气。
阿宝拉着“她”从雷池中走出时浑身再无一点力气,正如他的生命一样,已经站在了尽头。
在他倒下去所看到的一切似乎和前不久时一样,昏昏沉沉的看不见四周,脑子里嗡嗡作响,就连血液心跳也听不到。
“已经结束了吗?那个声音骗了我吗?我…还是人类吗?”
伴随着一个焦糊的人影蹲在地上,跪坐在他的面前,阿宝眼睛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她”伸出来的手捧起阿宝的脑袋,焦糊的手指上,残留的闪电似乎成了两人之间沟通的声带。
灾难过后,那些被忽略的声音才能被人注意到,四周不时有倒塌的建筑,还在睡梦中的老人孩子,屋棚内被砸到的家畜,以及虫子们琐碎而又嘈杂的声音。
跪坐在地上的那个人,似乎是对着已故的另一人说完了所有要说的话,“她”重新站了起来,身上衣服一片也不剩,焦黑的皮肤开始一片片脱落,宛如厉鬼一样行走在人间。
然而,正当“她”翻过一片废墟,将身子一点点从那面墙的地方跳下来时,面前一座横躺在地上的一把木剑,直直的挡在“她”要前进的路上。
一瞬间像是想到什么的“顾湘君”满脸痛苦的挣脱迷茫,她双手抱着脑袋身子不自觉的跪倒在地上仿佛一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而在她倒地之后,原先笼罩在她身上的阴霾也在此刻变得稀薄,她面目全非的脸上也有了一些人的情感与痛苦。
然而,在突然失去身体控制权后,那只猴子却似乎一瞬间明白了一切。
“太上!”
为了这一刻,它等了有多少年,如果不是这次地府叛乱,或许它永远也找不到机会向外界借助力量。如今,它真的,只差最后一步!只差最后一步,它就能点燃那团火焰,借着逆转五行的力量,从泰山开出一道直达十八层地狱之下的门。
可是,就差最后这一步了!
抱着脑袋的“顾湘君”蹲在地上,面目全非的她一半在哭,一半却狰狞的咆哮。
“放下,给我放下!”一块碎裂的砖头被“她”握在手中,那双握着碎砖的手毫不留情的割向自己的脖子。
碎砖质地非常脆弱,但在被天雷劈过的身体上还是留下一个惨烈的创伤。
本想着在借用完她身体后再原封不动的还给她,却不成想自己硬抗天雷保她不死,如今神魂虚弱的一塌糊涂,那家伙却在清醒过来的一瞬间选择去死。
荒唐!
然而,不知何时,那杆整体连在一起的木剑现如今被“她”反握着,将那顿化了的木剑剑底顶着自己已经被割开但少有鲜血留出的喉咙。
她双手扶住木剑,上半身前倾,双腿和腰用力,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将那木剑一点点戳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不…”
“顾湘君”的身体挣扎着,“她”扭曲的嗓音里挤出另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来。
它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它做不到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将自己活活逼死!
然而,没有任何办法,亦如一千年前这家伙选择替它挡那必死的一剑时一模一样。
眼睁睁看着对方生命一点点流逝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它”沉默着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在意识彻底坠入回那副骨链之前,这只猴子都没有去问她“为什么。”
答案,早在它心中便已经知晓。然而,那份憎恨,却伴随它一同坠入无尽深渊。
…
于浩瀚无尽的黑暗深处,一副洁白如许的白骨骷髅正静默的双手环抱如一个婴儿般蜷缩在一起,它四周空无一物,就连它本身都似乎是飘荡在四周的一朵云。两块空洞的眼眶中间,似乎是一扇通往未知的大门。
此刻,这只骷髅似乎动了一下,它的头颅微微抬起,继而那空洞的眼眶中深邃的风流从骨架中流出,又不知去往何处般围绕着骷髅滴溜溜打转。
于那滩无意识的思绪中,它能感觉到,又一个灵魂失去了联系。
已经记不清这到底算是第几个了。被困在这里的无数岁月中,它的怒火似乎早已被消磨殆尽,连带着对周围的感知,以及自我的思维能力都退化到了只剩本能的程度。
在那些为数不多的思考中,它似乎仍记得一点,它是要抗争。
可如今,什么是抗争,它却记不得了。也许再过不久,它就连自我是否活着都不记得,那时候,大概就真的被彻底抹除存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