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远道而来的人,尤其是看起来就很穷的中年人,他本来没有那般多的钱财登上那等已被炒至数十贯才能够入席的高等临街酒肆,更不用提近来价格愈高的安乐阁了。
但偏偏是这样,他却堂而皇之的跪坐在安乐阁的二楼临街食位上,且桌边放有一顶普普通通的遮阳斗笠,一行囊。
几日前献捷仪式的时候,他就是在此一边饮茶,一边默默注视着那一万人瞩目的青年。但今日于此,却当然见不到什么献捷,明显是在等人。
“你也真是不嫌热,大热天的喝热茶,来,喝这个,保管神清气爽。”
旁边探来一只白的过头的手掌,先是拍了拍中年人的肩,继而持了一碗淡棕色的凉饮过来,稳稳放在桌上。
在声音中,上官云阙一掀额前碎发,随意的坐在中年人对面,指着那杯凉饮道:“新式凉茶,没喝过吧,论起来,和你们那些草药还有些关系呢。”
后者却并未接受好意,只是一边静静看着那茶气缭绕,一边道:“所谓,心静自然凉,上官兄习武之人,当不该惧热才对。”
“凉个鸟,能痛快的解暑,还遭这个罪作甚,解热的内力不是内力啊?”上官云阙不禁翻了个白眼,进而探手过去,竟是一把夺过中年人身前的茶杯,然后得色道:“尝一尝。”
中年人也不恼,唯只是一笑了之而已,然后持着那碗凉茶先是缓缓饮上一口,进而闭眼品味了下,方才惊讶睁眼,似乎有些奇异。
“哈,味道独特吧?”上官云阙捂嘴发笑:“我说你一天板着脸,这些年取了个道号,还真就在青城山那山上修道不出了呢,竟也能下山来中原?”
这眼前一身严肃气质,同时不失正气的中年人,自是从青城山剑庐一路而至中原的阳叔子了,而有上官云阙在,也就不难解释他为何能够登上价高的惊人的安乐阁了。
但当此之时,阳叔子却反而沉吟了下去,继而从身侧行囊中取出一方悬有小锁的小匣子,道:“拜托上官兄的事,可有消息?”
上官云阙盯着那方小匣子,愣了下,显然有些眼熟这东西的样式。
继而在思忖了些许后,他将一直把弄着额前头发的手指放了下来,而后身子略略前倾,稍稍压了声音:“不瞒你说,这昔日在宫中,我和林圣手亦有几分交情,如今他不幸身故,却反倒是解脱,你可莫要因此……”
“不是这个意思。”阳叔子摆了摆手,然后用内力隔绝了左右,才道:“昔日僖宗皇帝避祸于蜀中,我就此归隐于青城山,彼时和林兄道别,他忠于大唐,我却只顾己身,就知此生我二人或已再难相见,生死二字,于我而言没什么好计较的。”
上官云阙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警惕的左右扫了一眼四面,方才道:“林圣手确实是故于曹州,这和前年的劫废天子一案相关,但所葬之地确实不知在哪里,兖州分舵的人都是萧郎……呃,天暗星的心腹,我不好打听,只从几个第八代不良人那里听说,上一代天暗星,也便是萧砚之父的尸身,是由萧砚亲自安葬于兖州的。”
说罢,他又想了想,方才皱眉道:“不过林圣手的尸身么,似乎也和天暗星有关,但真要问清楚,恐怕只有他一人知晓……对了,你寻他的尸身作甚?”
“此次下山,本就是为了拜访故友。奈何,下山后,才知他已然身故……”阳叔子捋着下巴上的短髯,沉吟了下,摇了摇头:“寻找尸身,也不过是只想祭上一杯酒,聊以慰籍罢了。”
上官云阙不禁唏嘘,唯感世事无常而已。
但马上,他又叹道:“真想知道,大可直接问天暗星,不过那般,你可就要提前与他会面了。不过念在你之前说先见林圣手再见天暗星,故我才没有在他那里多嘴。”
“现在不是时候。”阳叔子沉默片刻,却只是摇头:“若是再有什么消息,再告知我便是。”
“行吧。”
上官云阙不疑有他,只是指着那小匣子询问道:“对了,我若记得不错,这小匣子当是宫里的制式,里内装的甚,需让随身携带着?”
“此物,需托你替我交给天暗星。”
“我?”上官云阙讶道:“你自己为什么不给?”
“不是时候。”阳叔子却依然摇头。
“行吧。”上官云阙挠了挠后脑勺,收下那小匣子,却留了个心眼,道:“这东西,当没有什么危险吧?”
阳叔子却不答,只是一边拿上那行囊,一边拎起斗笠起身。
“若是天暗星问起,就说此物是乃林兄替他保管的故物,只是在机缘巧合下到了我手中而已。如今,物归原主。”
“这这这,你倒是说明白……你这就回去了?”上官云阙有些摸不着头脑,起身追上去:“要不,你去见一见天暗星,他现在就在楼上。”
“就在楼上?”阳叔子皱眉转身。
“害,怕你不来,所以没告诉你。”上官云阙打了个哈哈,指了指头顶,小声道:“上头,有歧国的人……岐王。”
“岐王?”
阳叔子眼睛一眯,却是在原地默然思忖许久,似乎是在下定了决心后,突然一把取过那小匣子。
“带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