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转而看向崔文姬,她勾着唇角,可笑意不及眼底:“崔氏,我素闻你机敏聪慧,通诗赋,解春秋,同龄女娘中你甚有名望,今日我有三问,你敢答否?”
周交在旁微怒,伸手护着崔文姬道:“有什么冲我来,何必为难文姬!”
孙氏直接剑眸扫去,姿态颇高:“你狂吠什么?”
“你!”
崔文姬此时松了松肩颈,继而挺直了后背,拢了拢袖子说道:“你问。”
“第一,你与周交可是去年正旦相识的?”
“是。”
“其二,你忍受不住陈生对你的压迫,故而引诱周交,让他便用县令之职安排妓子纠缠陈生,使其意乱情迷不自知,你就此握住机会顺利绝婚。”
崔文姬微微蹙眉,有片刻的犹豫,但还是点了头:“是。”
孙氏最后看向周交,将二人的神色敛入眸中。
第三问,孙氏问得很是淡然,她说道:“你应该知晓我此生不能生育,年少时我以命相搏也要同他在一起,可如今……崔文姬,若是我现在再次以命相搏,你会甘愿做个小妻,此生无法抬头做人吗?”
崔文姬眸光微暗,她说:“不会。”
“哈哈……”孙氏突然狂笑出声,眸中的泪花滚动着,偏是没有落下,她说,“崔文姬,这样看来你同我也没什么区别,你于陈生是看走了眼,我是嫁错了人。你若明白便该识趣抽身,若还执意如此,我今日的下场便是你明日结局。”
说罢,她突然从袖中拔出一把短刀来,刀口开了刃,泛着森森寒光。
萧明月眼疾手快地抓住孙氏的胳膊:“夫人!”
“我说了别叫我夫人!”孙氏眼眶红得厉害,此时周交也在呵斥她不要轻举妄动,她泪眼婆娑地回望过去,明明还是那个人,却再也不是那个人,她哽咽说道:“周交,那年我们成婚之日,共同许下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诺言,今日我不再信什么地久天长,我要解了与你的誓言,即便我离夫更嫁,你也管不了。”
孙氏慢慢平静下来,对萧明月说:“松开,我不杀他们亦不杀自己。”
萧明月只得将手松开,她生怕孙氏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故而手心都攥出了汗渍。孙氏确实不杀人不杀己,只是她用刀子在臂弯处划了一道血口,口子不深却也汩汩流着鲜血。
萧明月连忙撕扯下衣袍一角,替孙氏裹住伤口。
崔文姬此时不知在想什么,眼神空洞,周交看着孙氏的眼神也是百般纠葛。
孙氏看着二人,缓缓说道:“我现在瞧着你们,觉得跟这些血一样,很脏。周交,你我绝婚之后,你若敢登孙氏之门,我便杀了你们。”
孙氏将话说完,再没有其余举措,将那刀子扔在桌上便起身离去。
萧明月看着面前沉默的二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本就是无意搅入的局外人。萧明月只得去追孙氏,她实则有些话想问。
孙氏就在前方缓步等她。
萧明月还未说话,孙氏便径直说道:“你初以为我若将他们二人捉见,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在派人跟着你时也是这般想的。可当我知道那人并不是什么秦楼女,楚馆人,而是崔夫子之女的时候,我便知道这口气只能咬碎了牙咽下去。”
孙氏今日未施粉黛,脸色苍白,她连发髻都未挽,只是随意系了根绢带。不知为何,萧明月觉得此时的孙氏比之前的孙氏看起来,有很大不同。
孙氏说:“自我大母起,孙氏女眷都曾跟着崔氏夫子读过书,崔氏满门清誉,她崔文姬不要,我却不能伤了夫子的颜面。箫渺,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就瞧不上我,觉得我性格乖戾,只会将他们一番折磨才痛快,但今日你错了。我希望你能明白,不管是我还是崔文姬,你都没有权利替我们做决策,这世间诸多人等,无所不有,你不要被表象所迷惑,学会看人,是你一生要习得本事。”
“夫……”
“我不是夫人,”孙氏看着她,缓缓一笑,“我叫孙华灯。”
***
萧明月看着手中沾染的些许血色,有些恍惚。
崔文姬就在不远处站着,等着萧明月诘问。
萧明月自知又不是查案小吏,有何可究诘的。再者先前从跟踪蒋承时,还有在崔府见崔文姬戴着给孙氏的西境红玛瑙耳铛时,便知道她就是自己要寻的外室。
萧明月不愿拆穿崔文姬,还试图有所隐瞒。若不是因为陆九莹受了崔氏的照顾,也许她并不会这样做。
眼下崔文姬与周文的私情暴露,崔文姬定会以为她在其中多有搅和。
“明月,我知你那日来崔府便是已经怀疑到我了。我没有什么可辩解的,是我辜负了你与九莹妹妹的喜爱,尤其是九莹,她若是知晓自己敬羡的阿姊是这样一个人,定会心伤。我那日刻意将蒋承与金府凌氏的事情告知你,也是为此赎罪,你同九莹说,叫她在金府万事留意。”
“文姬阿姊……”萧明月顿觉崔文姬颇有心计,她犹豫几分还是说道,“县令和县丞,怕都是……”一丘之貉几个字,没有说出口来。
“我知道。”
“那你为何如此?”
崔文姬朝着萧明月微微颔首,轻声说道:“你辛苦了。我与陈生,孙华灯与周交,其实都是一样的,再过几年你也许就会明白,但我又希望你不明白。情爱之苦,是世间最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