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探出明媚的眸子,展露殊丽容颜:“我让你失望了罢,你一定想不到我是这样薄情寡义,不知羞耻的女子。九莹,我从未忘记过年少的志向,但也想过就此囫囵一生,其实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样的人,我害了陈生,弃了周交,逝水无情我亦无情,我很后悔因为他们自误岁月,得不偿失。”
陆九莹唇瓣翕动,不知该说些什么。
崔文姬看了她一眼,想到二人情谊怕是到此为止,有些难过。
她说:“我还是能好好生活的罢。”而后放下了帘子。
***
陆九莹回到萧明月的身边,静静地守着。
萧明月虽背着身子,却隐不住颤动的肩颈和苍白的侧脸。宋飞鹰跽坐于旁侧,突然难以自抑地发出哽咽之声,遂而大哭:“痛失吾兄……悔矣!悔矣!”
灵堂一时凄楚悲切,让人痛心。
一家之长的宋飞鹰俯身磕地,哭得像个孩子般无助,可任他如何呼唤也求不回兄长。这跌宕人生,终要落为寻常一幕。
陆九莹的泪水夺眶而出,想到长明王府覆灭之时的绞心之痛,便如同身受。适才崔文姬说不知想做什么样的人,此刻身处莫大哀痛之中的陆九莹,倒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她望向萧明月孤独的背影,只要亲近之人一世平安,吞雪含霜,皆甘之如饴。
***
冬至进九,寒彻刺骨。
宋家亲人终是入土为安。
那日陆九莹回府晚了些,她煮了饼饵带至北苑,发现金少君不在房内,而是倚于水榭廊下,愣愣地看着夜空洒在水面上的细碎之光。
廊下没有烧碳火,金少君蜷缩的双腿逐渐变得僵硬,露在寒风中的双手早已冻得通红。她抬了抬头,看了眼陆九莹又低下眸去。
陆九莹放下食盒,取下自身的大氅盖在金少君的肩上,却被后者猛地拍落:“何必虚情假意!”
金少君挪动双腿却感到酸麻无比,她甫一起身便摔倒在地,陆九莹不恼不笑,只是静默瞧着她强硬地抓住木栏,将身躯拖拽而起。待人坐稳后,陆九莹这才一并坐在旁侧。
“少君,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你不帮我便罢了,现在还同他们一样想来笑话我吗?”
“无人笑话于你,”陆九莹看着少女淡漠说道,“从始至终都是你轻视自身。”
金少君咬着唇,愤恨地瞪着她。
陆九莹迎上目光:“你与蒋承之间,不也正是一厢情愿,自欺欺人。即便蒋承犯了死罪,你也要想尽办法去救他,却不问他所为何故,是否害了人。”
关于蒋承所为,金少君心下清明,却不愿面对。
“李太守调任长安,周县令也辞了官,整个楚郡大抵都换了人,就算你能寻到人相帮,只怕蒋承也等不到。”
“但我总要去救他,今日求不到,便明日去求……”金少君倔强地抹去眼泪。
陆九莹心中叹息,倚靠着木栏继续说道:“你从小便是这般固执,凌氏纵容,老夫人恩宠,她们道你不知所谓,我却认为你过于重情。少君,人生苦短,必先爱自己,再是旁人。”
月下寒影,不过一夕。
不管远赴荆棘,还是风尘相望,都只是别来之苦。
“若救蒋承的条件,是让你用此生幸福为交换,你还愿意吗?”
金少君凝着泪眼有些微愣,只听陆九莹又道:“若你说愿意,我便保蒋承一命。”
***
蒋承一身粗衣被逐出了憉城县,且终身不得踏入楚郡。
那日在城墙之上,陆九莹与陆姩站在远侧,看着金少君望向远方的背影,少女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她的情意是被他人所不解、所不齿的,就连蒋承也从未付出过真心,从始至终都是她的一份苦相思。
金少君所埋藏的一切信念,皆在此刻殒没。
他们就此别离,于陌上风雪,于冬寒高台。
陆姩转而望向沉默不语的陆九莹,指尖隐于袖中拧了又拧。许久,她还是问道:“你不打算告诉阿渺吗?”
陆九莹回过神来,远处山野传出阵阵嘶鸣,半青的树林如同湖水般划出涟漪。
她嗅了嗅凛冽的空气,而后说道:“我是得亲自告诉她,若不然会怨我的。姩姩,长明王府没了,李氏没了,那场浩劫就剩你我二人,上苍见怜,总得有一个要如愿以偿吧。”
“为什么一定是你呢?”
陆姩突然就红了眼,她伸出手来握住陆九莹,微凉的手心相对时缓缓传出暖意。
“若天遂人愿,得以世事安稳,”陆九莹从未有此刻这般坚定,“那便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