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深仇,灭门之恨,怎么会因为几句话就放下呢?
“报仇……”对方无声一笑,这笑只挂在唇角,却不及眼底。
“若真如此,兴许她已经死了吧......”
赵青木为这无端而来的冷意颤了颤。
“其实我不想她死......”她有些闷闷地说道。
对方目光转了过来,落在了她脸上:“赵姑娘。”
赵青木连忙摆了摆手:“叫我青木就好。你叫我青木,我叫你夜来,可好?”
“青木姑娘。”紫衣女子颔首,从善如流,“人各有命。她的命数,就由她自己来决定吧。”
赵青木叹了一口气。她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这是她救下的第一个人,总归让她念念不忘。
“青木姑娘,恕我多言,魔宫之事,你们就不要再涉足了。”对方突然话锋一转。
“啊?”赵青木蓦然抬头,“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抬眸看向远山,“只是一个忠告。”
“你们能从魔宫门主手中逃脱,本就是万幸。万寿魔宫,不是单凭你们两人就能如何的。这一点,想必他比你更清楚。”
她落下长睫,目光像是透过屋顶,看向了那个人。
赵青木有些愣神:“他?”
她恍然想到那男人,带着一个没什么功夫的孩子,从沧州闽安一路逃到黛州,其中波折艰险,哪里是几句话就能说得完的。而彼时他却只是轻描淡写,未曾多言。在黛城,他们也遇上了魔宫之流。镇南镖局的惨案,便是万寿宫在背后推波助澜。
虽然仅是只言片语,她却能从中想象出面前女子运筹帷幄,独自与恶徒周旋的风姿。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对碧天剑感兴趣呢?
“夜来姑娘,你为什么要拿碧天剑呢?你也想寻找皇陵秘宝么?”赵青木惯是心中藏不住话,有什么便说什么。
她闻言一怔,旋即问道:“我若说是,你待如何?”
赵青木想了想,老实答道:“爹爹常说,做事论迹不论心。他们说,你盗取了很多东西,就是为了寻找皇陵......可我觉得,你不像是贪图财宝的人。”
对方轻轻一笑:“为什么呢?”
“......你没有杀了那孩子,也没有独占宝剑。”赵青木略一思忖,“我觉得你不像坏人。”末了,她又补充道。
“呵......”紫衣女子抬头看向皎月,轻轻笑了笑,却不回答。
“所以,你究竟为什么要骗他呢?”
一阵北风掠过,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而一旁的夜来却轻轻将耳边碎发挽起,像是感觉不到寒凉。
“我没有骗他......”只听她轻笑道,“我确实夺了剑,也确实伤了人。”
“我不是说这件事。”少女摇了摇头,“我是说刚才,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让他伤心呢?你分明不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哪知紫衣女子脸上笑意更甚,将手伸了过来,突然说道:“青木姑娘,我听说来去医仙妙手回春,医术卓绝,不知是否有幸能得医仙之女替我诊一诊脉呢?”
赵青木闻言一愣,随即将手搭了上去。指尖顿时一片冰寒,她心中有些狐疑。
谁知这不看不要紧,她一探查,才发觉对方不知为何,脉象紊乱,气息阻塞,竟有枯竭之势。
看见她脸上惊疑之色,对方弯了弯唇,轻轻笑道:“如你所见,便是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这幅笑颜,赵青木心中竟有些酸涩。
她低声说道:“难不成没有什么法子了吗?”
对方颔首:“若是医仙之女都觉得没有法子,那便是没有。”
如此境况,她竟还与自己开了个玩笑。她心中一急,顿时说道:“我学艺不精,若是爹爹来了,说不定会有办法的。”
“呵呵......”见对方如此认真,夜来有些莞尔,于是也不忍再戏弄对方,又伸出手来:“传闻来去谷一日只诊一次脉,不知夜来能否破例做这第一人?”
赵青木有些怔忪,手指便鬼使神差地又搭了回去。
“破例又如何,我这里可没什么规......”
她话音未落,顿时一愣。
方才还如同油尽灯枯般的脉搏此时竟沉稳有力,焕发出勃勃生机。
“这...怎会......”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面上一片惊异。
“无甚。不过是用了一种功法,将经脉扭转了片刻而已。”
夜来收回手掌,撑在颊边,淡然说道:“青木姑娘,方知万事不可以言貌而取。有时候耳闻目睹,也不一定是真的。”
素衣少女有些发愣。
“什么意思?”
她这是在说,自己所作所为都算不得真么?
“青木姑娘当真是心思纯良。”夜来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惋惜。“令尊本可一世都偏安于一隅,如今为何一定要来淌这趟浑水呢。”
少女怔了怔,对方说的话,她愈发听不懂了。
“我爹爹他只要我跟着顾见春出来涨些见识,别的却是什么都没告诉我。”她倒是老实,这便据实相告。
夜来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等取到剑,你们便离去吧。”
却也不肯再多说什么。
“夜来姑娘,若是你知道些什么和我爹有关的事,可以和我说说么?”素衣少女顿了顿,此时竟鼓起勇气问了出来。她觉得面前的女子一定知道些什么,否则不会以熟稔的口气谈到她的父亲。“我爹他从未和我讲过他的事,连同顾见春也不愿意告诉我。”
夜来蹙眉,眸光一转。
“青木姑娘,你看见这檐上积雪了么?”
赵青木点头。对方无端而问,她却只能静静听着。
“现在,我将它们放在我身上。”
她伸手掬起一捧雪,就径直洒在自己袖子上,竟也不觉得冷。
半晌,雪渐渐消融。
她将剩下的积雪抖落下来。
“你看。”她伸出衣袖,袖子上一片暗色水渍,“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你无知无觉,是一件幸事。”
赵青木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白雪纯粹,落在身上却也有痕。那些过往,又何苦非要探查,徒增烦恼?”她摇了摇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夜来姑娘。”赵青木思忖片刻,了然道。
夜来方松了一口气,只听她蓦然开口:“尘埃也好,痕迹也好,只要我不在意,又于我有何变化呢?”
她一怔,只见对方掬起一捧雪,抛向头顶,细雪纷纷坠下,将她淋了个满身满怀。
“就像现在,我浑身都是雪。”素衣少女轻轻笑道,“可赵青木还是赵青木啊。”
夜来目光震了震,随即莞尔一笑,那笑意第一次让少女觉得有些暖和。
“你说得对。”她点点头,就在赵青木以为她终于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只听她说:“下次见到令尊,定然会替你转告这一番话。”
“啊?”少女一愣,旋即“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终究是雪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