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这可怎么办......”慕灵犀苦着脸,欲哭无泪,如今距离子时已不过半个时辰,他们要如何去寻那神志不清的小丫头?
慕小楼心中亦是焦急难当,却只得强行压下不平心绪。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们绝不可为了这件事功亏一篑。
“别慌,你先去与叶哥说好的地方候着他。等会儿咱们先将他平安送出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那你呢?”慕灵犀一时间六神无主,慌忙问道。
“我去找人!”慕小楼咬了咬牙,沉声道。
“不行!”慕灵犀脱口而出,“太危险了!我轻功好,还是让我去找她吧!”
“你有你的任务。灵犀,听我说,要是子时三刻之前我还没有出来,你就随叶哥他们一同离去,知道么?”
“我不!”慕灵犀连连摇头,“我不走!我不依!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我这就将那小丫头找回来!”
“站住!”慕小楼罕见地冲她呵斥道,只是看见对方转过身后眼中泛起的泪花之时,他却又软下气势,“好了,别哭了。咱们现在一起去找,等时间差不多了,就与叶哥一道离开,好么?”
“这还差不多。”慕灵犀哼了一声,“我腿脚快,先去殿外找找。不过她一个小丫头,应当是跑不远的。哥你自己小心!”
慕小楼沉沉点头,两人即在此分别。
望着自家小妹离去的身影,他倏忽叹息一声。
“——若在下食言,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他一向重诺,当日誓言历历在目,他又怎好辜负那陌生之人的殷殷重托?
——算了,只当是骗她一回。骗自家小妹,应当不算骗吧?
——不知宫外那对姐弟,今夜是否也在等他?
......
叶染衣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如同烈火一般灼痛难捱。眼前之人如同镜中之花,水中之月,一圈一圈荡开涟漪,看不真切。
“染衣...染衣...染衣?!”
一抹如同她唇上胭脂一般的朱红色在水中漾开,带着一缕血腥之气。
仿佛过了许久,就好似冰雪消融,又像秋叶凋零,身体中的活物涌动纷纷,却又霎时止息。那疼痛令他头晕目眩,再回过神的时候,面前的小帝姬身上未着寸缕,正死死将他抱着。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碎了,碎成了这满池的泡沫。而这感觉并非空穴来风,此时他正经历着有如千刀万剐一般凌迟的痛感。这疼痛来得剧烈,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了浪尖白沫。
那是名为“独活”的蛊虫在作祟,这种浑身上下的痛觉,他再清楚不过。
只是疼痛的同时,叶染衣却隐隐感到周遭的每一寸皮肤似有什么轻轻拂过,这触感冷得像冰,又好似在点燃每一寸火焰,一下,一下,莫不是在替他掬起内心深处的爱欲与疯狂。
多年习武的身躯本不该如此脆弱,然而在这眼前无边无际的暖浪与白涛之前,任凭何种绝学功法,何种钢筋铁骨,都成了徒然。
这感觉让他想起那场狂乱却甜蜜的欢爱——虽然迄今为止,他依旧觉得那日的光景好似幻梦——可这不妨碍他联想到那迷香窜入骨血的滋味。
耳畔渐渐响起一首奇怪的歌谣,那歌谣渺远而晦涩,就好像海妖的歌声。诚然,这世上没有妖怪,就算有,也不可能在这森严壁垒的皇宫出现。
在这里只有一个人。
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荣华公主。
“染衣,别怪我......”
少女的呓语与喘息如同蚀骨之蛆,在他耳畔幽幽响起。那一如往昔冰冷的手指落在他的肩头,在那里,正是一左一右两处伤疤——是那晚妙法寺重伤后留下的疮疤。这手指轻轻拂过那伤疤,却忍不住在其周遭流连忘返。
意识混沌,唯有蛊虫跟随着那纤纤玉指蠕动的过程,分外清晰。原来那独活还有这般效力,先前不曾发觉,是未曾被她用过。只是现在想要发问,却如何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叶染衣惊恐地发现,自己似乎魂游体外,当意识与身体一分为二,他仿佛一个居高临下的审判者,注视着这场受人掣肘,不伦不类的男欢女爱。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细听之下,原来是添炭的宫人。宫人轻轻唤了一声,却无人应答。自然,此时此刻,早已没人能回应。
宫人遂将炭木掷于暖炉之中——
“呲啦——”
正是干柴烈火,噼啪作响。
叶染衣只觉自己如同一只破烂的偶人,丝线毫不留情地穿过他的四肢百骸,带给他难忍的疼痛,却也带来无上的欢愉。羁鸟投林,潜龙入渊,那丝线溜过周身九窍,无孔不入。
他身上的每一处感官仿佛都被放大到了极致,耳力好到似乎能听见这场夜宴的歌声与鼓乐——那素未谋面的歌伎要救他,所以来唱了一段瞒天过海。
“卷长袖把花镰轻轻举起,
一霎时惊吓得蜂蝶纷飞。
这一枝,这一枝花盈盈将委地,
那一枝,那一枝开得似金缕丝丝......”
身前的波涛与白浪愈发细碎,一如少女在他耳畔的呢喃。叶染衣勉力睁大双眼,正瞧见那青丝如藻,肌肤如玉,香汗如腻,泪眼如丝。粉蕊色的波光随着暖雾,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少年少女,初尝情事,自是情难自禁,欲罢不能。
只是这一切绝非他所愿。
那是一种比情欲更为炽烈的生欲,在他的脑海中慷慨陈词。
“孩子,叶家...就托付于你了。”
“叶家分崩离析,如今真的不能没有你啊......”
“你不想知道你爹的仇人是谁么?活下去,从这里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我叶守拙会一生一世守护荣华公主,叶家亦如是,就算是我死了,我的儿子,今后也一定会替我保护好公主殿下。”
“叶染衣?你叫叶染衣?你的名字真好听!”
“染衣,你看我新养了一只鸽子,是不是好看?它的羽毛真白,若是能在天上飞翔的话,一定是最显眼的那一只吧?”
“染衣,皇兄今日来笑话我,说金丝笼中的鸟儿竟养了一只鸟儿,是不是很可笑?我一定要把这番话告诉父皇去!”
“染衣,你们习武之人好厉害!我看见叶叔叔只要三两下就翻出这宫墙了,你是不是也能,你教教我好不好?”
“染衣,对不起...从今往后,就只有你一个人陪我了......在这深宫之中,你会不会寂寞?”
“染衣,你保护我,究竟是因为叶叔叔要你这么做,还是你真的想保护我?”
少女的低语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合——
“染衣,叶叔叔说,你天生就是个习武的好料子。从小到大,你都那么厉害,只要几招就能帮我打跑所有坏人。”
“可如果让你武功尽失,今后只能瘫在床上,我想象不出你该有多难过......所以我擅自替你做了决定。”
“染衣,你会怪我用了那‘独活’之蛊么?”
“属下不敢。”
“不敢。是不敢,还是不想?”
“是,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