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对方迷糊之时所说的话,却令他哭笑不得——都这种时候了,这小丫头还有心思在乎他的武功有无恢复,简直是......
顾见春忽然心中一凛,方才距那崖边足有数丈之远,他又是如何做到在顷刻之间飞扑前来,将对方牢牢捉住呢?
若不是轻功,又是什么呢?
“你......抓紧...”
脚下乃是万丈深渊,那少女被他抓着手臂,却没有半点自救的意思。他几乎要以将其嵌进掌心的力气,拼命攥着对方的手臂。那素白的肌肤之上顷刻间便显现出一道红痕——而此刻,终究是气力有限,那红痕正缓缓扩散。
不论顾见春如何使出毕生的劲力,都难以阻止这下坠的趋势,更不用提将她拉回崖边。
“——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在这里,你和我讲过一个故事。就是那个...蝶仙报恩的故事?”
“别说话了...你...小湄......”
顾见春近乎恳求地望向对方,他不得不添上一只手,将其牢牢拽住。这下连他自己都难以抵挡这滑落的态势了,只是他却咬着牙不愿松手,即便再这样下去,他的结局也只是随其一道坠下崖底。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其在这里......
“前日里,有人送了我一个草扎蝴蝶,我一下子又想起这蝶仙的故事。”
紫衣少女黛眉微蹙,似是不解他为何如此焦急,也丝毫没有配合求生的意思。
“你说...故事里的书生,究竟应该考取功名做他的大官,还是应该归隐尘世,与那小蝴蝶长相厮守呢?”
“这都...不重要。小湄...你抓着我的手,不要......”
顾见春额前泌出的细密的汗珠,手掌因着用力,又缓缓渗出血来。那是前日的旧伤未愈,如今却成了新伤。
“第三个问题。”
少女却恍若未闻,自顾自地笑道。
“若你是书生,你会选哪个?”
顾见春当然明白,现在根本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是当他勉力向对方望去之时,少女的目光却流露出一抹极为罕有的审视。
“师兄,你会选哪个呢?”
几乎是以死相逼的决意令他不知所措,而心底的声音却渐渐呼之欲出。
“故事...是我编的——”
他紧了紧掌中攥着的柔荑,咬牙道:
“结局...只有一个。”
“我的…答案……从来…也只有一个。”
他额前青筋毕现,只觉自己将要脱力,一股不受控制的晕眩向他袭来。
对方不语,随即他感到自己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掰开,直到一切彻底脱离他的掌控。那手指自他掌心倏忽滑落,映入眼中的,乃是少女意味深长的笑意。
“小湄!”
顾见春惊骇难当,当即俯身去够那抹滑落的身影,哪怕己身已然脱离这悬崖峭壁。
正如在问剑山庄之时,在妙法寺之时,亦或是更早前,在西冯寨,将之推开的那一刻。
的的确确,他的答案从来都只有一个。
“啪——”
仿佛是什么物事落地的声音。
这声音轻巧地微不可察,然而当他发觉这声音自何处传来之时,自己那失控跌落的身躯已然被一双玉手稳稳托住。虽说只有一瞬,但对方娇躯之上那温柔绵软的触感与若有似无的馨香依旧令他目眩不已。
下一瞬,那玉臂的主人逃也似地自他身畔撤离,快得令他几乎以为这是什么濒死前的错觉。
只是脚下传来的坚实感令他顷刻清醒。
原来,这峭壁之下暗藏玄机,乃是一处不甚宽阔的悬空栈桥。此时两人皆稳稳站于其上,顾见春望着对方那一脸诡计得逞的笑意,默然良久。
“哈...吓了一跳吧?”
待他身子安然落定,紫衣少女便站得远远地,即使这栈桥之上并无什么多余的空间可言。
“可惜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喜欢这个结局。我这个人,最讨厌什么为了谁就要怎么样的故事,最讨厌莫名其妙的怜悯与同情,最讨厌自以为是的牺牲与付出,就比如......”
“小湄。”
顾见春猛地将她话音打断,夜来抬眸望去,对方竟难得沉下脸来。脑海之中的昏昏然使她莫名多起话来,看着对方这副上当受骗的模样,如同孩子捉弄人的把戏得手,她心中竟有一丝快意。
“怎么?发现又被我骗了,于是恼羞成怒了?师兄,以前你可不是这样。难道你不应该摆出一副讲大道理的模样教训我,或是求饶似地和我说,‘小湄真厉害,师兄又被你骗到了’之类的么?”
夜来学着对方儿时的腔调,唇边噙着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然微笑,仿佛若是不将这些话说出来,她便永远尝不到对方的怒火是什么滋味。显然,她的目的达到了,她头一回在对方脸上看见这种...极为压抑的形容。
沉默,良久的沉默。
可是她总觉还不够称心如意,于是得寸进尺般地继续说道:
“唉...什么嘛,一点反应都没有。亏我为了这个栈桥,还特意去山里寻了许久的好木材,结果也只是将你吓了一时片刻而已,真是得不偿失......早知道我就应该...”
“应该什么?”
出乎意料地,顾见春忽然接话道。
“应该...”夜来眨了眨眼,“我想想...兴许,将这栈桥修得再低些?”
“还有呢?”
对方低声问道。
她认真想了想。
“——还有...或是多砍两下,将那些东西毁得更彻底些?”
“...还有呢?”
对方话音低得近乎呓语,微不可闻。她眼前有些晕眩,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对方此时的表情,可惜,这宛如云雾一般的模糊来势汹汹,令她感到不知所措。
她懵懵懂懂地指了指胸口,弯唇一笑:
“要不...就冲这儿划上一剑,反正我都要死了,流点血也没什么,能唬你一唬,将你骗得团团转,岂不是更——”
“唔!”
一阵风掠来,直将她鬓边碎发扬起。
她只觉身子一沉,后脊一凉,原来是失控撞进了那峭壁上的霜雪之间。只是这触感顷刻戛然,因着有一只大掌已然预先料到这一点,将她背脊轻轻托住。
于是取而代之的,是自后心传来的一阵暖意。
这暖意流入四肢百骸,最终冲着她的面颊汹涌而来。霎时间,她只觉面上升起一阵如灼如燎般的燥热。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
眼前与她相距咫尺的脸庞,正显露出一股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沉峻。
最为致命的是,唇瓣的迫压,气息的褫夺,对方正以刀劈斧凿般的锋锐与蛮横攻池掠地,不由分说地将她那些未尽的话语堵了回去。
在这本就不宽敞的栈桥之上,那惊魂未定的男子正紧拥着她,与她气息相缠,与她唇齿相依。
万顷雪落,天地一白。
而这,兴许是他能想到的最为迅捷,最为直接有效的,令对方缄默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