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率先打破沉默——
“江湄,你就那么急着去死么?”
夜来黛眉一挑,当即冷下脸。这回她听了个分明,对方的的确确是连名带姓一起唤的她。
“...顾见春,你又在发什么病?”
“对,我发病......”顾见春沉沉笑道,“是我发病,才会在寒夜里守着你醒来,是我发病,才会把那些酒都砸了,是我发病,才会将你从那药汤里拽出来......”
夜来一噎,这次确是她没留神,但对方显然误解了她的意图。
“我不是...”
“——你要是真想死,就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对方似乎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握着屏风一侧,将那木架握得畸曲。
夜来心中一黯,也是,人生不过弹指之间,她又何必与对方争这一时的口舌之快呢?心念一动,她难得主动软下话音。
“你误会了。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这药汤,让我想起了一些旧事...是与娘亲有关的事。”
“——我想好好回忆一下娘亲的事,兴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她破天荒地与对方解释道。
“......”
对方倚着屏风,半晌不语。从那起伏不定的背影看来,他依旧怒意未消。
夜来轻咳一声,莞然道:“喂,生气了?”
“.......”
“顾见春?”
“......”
“顾少侠?”
“......”
“景明?”
“......”
“师...唔!”
夜来只觉一阵风拂面,眼前猝不及防出现一只大掌,那掌心紧紧覆在她唇上,叫她动弹不得。她只得以眼珠瞪视着那“登徒子”。
“...别闹了。”对方哑着嗓子低语,“你想把师父也招来么?”
夜来摇了摇头,努力将他的手掌拨开。显然对方并没有与她为难的意思,遂意收回手。
“诶——”
她忍不住在其面前晃了晃。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见我的?难不成这缎带实则能看清?”
对方面上还覆着那墨色缎带,却能精确地捉住她胡乱动作的手。
“不能。”
夜来为之惊奇不已,登时起了兴趣。
“那你竟能晓得面前都有什么?你是怎么做到的?”
“风。”
“哦...原来你是凭耳力。”
夜来恍然大悟。
“那若是我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呢?就像这样?”
顾见春忽然觉得,对方的气息在此时消失殆尽。他屏息凝神,催动心诀,努力捕捉周遭的气流涌动之感。
——没有。
他略微讶然,自那日恢复内力之后,他便发觉自己的武功比之离开栖梧山之时,似乎更上一层楼。就连平日里难以察觉的动静都能尽数入耳,山风,飞鸟,落叶,乃至一片飘然而下的雪。
只要他有意,便能够轻易听到这些声音。
这便是逆沧浪诀的威力么?
而眼前的少女,仿佛在一瞬之间凭空消失。他登时了然,那霜华诀的确与栖梧山的功夫有克制之效。
不过么...顾见春倒是觉得,兴许能凭借自己对她的了解,还有别的物事。
找到她——
他看准时机,当即回身一握。
“啊呀——”
少女发出一声惊呼,随之而来的是掌心柔软而冰冷的触感,那正是对方的手。顾见春心神一荡,只觉一阵药香裹挟着些许馨香扑鼻而来。
是了,即便她能掩藏自己的声音,却也藏不住那满身的草药香。
“你...你怎么知晓我会在你身后?”
顾见春失笑:“小湄,你太好猜了。”
“没意思。”对方一把将手抽了回去,惹得他不住轻笑。只是这笑意却没能维持多久,便僵在了他的唇边。
他这才想起,方才...似乎还听到了布料落地的声音。
“小湄...”顾见春顿了须臾,低声开口问道,“你的手好冷...你是不是......”
——难道真如他所想的那样?
他只觉喉间微涩,正是因着眼前覆着绸缎,一时间更令他浮想联翩。
——她是不是不小心将身上的毯子扯落了?
“哦...是很冷。”
少女沉默半晌,似是弯腰自地上捡起毛毯,一面窸窸窣窣地将衣物穿戴齐整。
“你瞧我...又忘记会冷了。”
她轻轻笑了笑,倒是满不在乎。
顾见春只觉心底一痛,方才脑中那点旖旎念想登时荡然无存。他恨不得当即扇自己一巴掌,却又怕这莽撞举止会吓到对方。
“方才太专注于屏住呼吸,反倒没察觉那毛毯落了......其实我没觉得多冷,也总是会忘记身上有什么东西。师兄,我这样...是不是很可怕?”
顾见春再也难掩胸中痛惜,将她那单薄而冰凉的身躯连同毯子一并抱起,将她轻轻落在床榻上。
“小湄别怕。”
他抚着少女微湿的青丝,想起应当运功替她将水汽蒸干,当即便催动内力,用上那松间夕照。
“师父会有办法的。师兄也一定会救你的。”
只是夜来却对这一切无知无觉。不知冷暖,自然也察觉不到那发间的变化。她只是静静倚在对方怀中,有些怔忪。
——师兄身上,好像总是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槐花香,就像那天喝的酒,清雅醇厚。
——并非头一次产生这种想法,只不过这一次...她忽然心生贪婪,希冀那寒毒与蟒毒能慢点打。
——否则若是闻不到这味道,该有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