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下来,李芗泉心情沉重,与众人辞别之后,在王大郎的陪伴下,信步走在梅洞寨中。
蒙蒙细雨中,街道上行人很少,寨中之人不时与他们打着招呼,李芗泉也一一回礼,虽然他知道,这其中之人,有些是诚挚,有些是敬畏,也有些纯粹是敷衍。
“王大哥,陪我出城走走吧,顺便看下民众迁入城内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不知不觉中,信步而行的二人走到寨北的小山处,这里路面崎岖,房屋稀少,只有两间低矮的茅草房孤零零的待在山脚。以前他是客,平日里甚少来过这里,如今时过境迁,成了这寨子的新一任首领。李芗泉抬头一看,那屋的门框边还隐隐着未完全撕掉的白对联痕迹,显示这家有人曾去世。
李芗泉叹了一声,这个世道,尤其汉人,活得不如鞑子的狗,谁会关心哪户人家有人过世呢。他心中有些黯自神伤,本想打道回府,但转念一想自己是寨中民众的父母官,既然来到了人家门前,还是进屋坐坐吧。
门半掩着,李芗泉还是敲了敲:“请问有人吗?”
这时,他看到一个小脑袋探出头来,瞬间又跑回里屋去了,只听到一阵慌乱的声响。良久,一名五官端正但脸容憔悴的女子才畏缩缩的拉开大门,向李芗泉二人欠了欠腰:“未知两位相公来到,万望恕罪,奴家赔不是了。只是亡夫刚刚过世,贵客不宜上门,恐沾了晦气。”
看起来,这女子还识不得李芗泉王江二人。
“无妨,我们是武人,煞气大得很,鬼怪近不得身,我们就是坐坐!”李芗泉倒不在乎,他直接抬脚步入正堂,然后自顾自寻了一把凳子坐下,看王大郎还待在外面有些不自然,也招呼进来坐。
王大郎进得门来,却有些自来熟的与那女子攀谈了几句,经过一番打听,那女子却是姓张,曰张氏。
李芗泉环视四周,顿时一个词冒了出来:家徒四壁。堂屋内正上方供奉着这一家子的列祖列宗,屋内家具除了一张桌子,两条凳子,再没有其它物什,而且皆破旧不堪。
一股带着潮湿的霉味从屋内的每个角落钻入李芗泉的鼻子当中,这时他才注意到,这屋子内有几处正在滴着水。他将目光瞧向那小孩及女子,约摸四五岁的孩童穿着开档裤,打着个赤膊。女子则身着打满补丁的男人衣裳,同样打着赤脚,见李芗泉的目光看来,女子难为情的将脚往衣裳内缩了缩,但显然无济于事,她的脸上显出带着菜色的红晕。
“你家男人呢?”李芗泉刚问出这一句,王大郎立即以一种不认识他的表情看着李芗泉,后者立即反应过来并后悔了,她不是说过亡夫吗,看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是戳到了伤心处,女子很快便泪水上涌,弄得李芗泉很是尴尬,倒是王大郎眼利,他早瞧到门外阶基的一堆柴木上,搁着顶破烂的范阳笠,大抵明白了一些缘由,便“咳咳”两声打圆场,从身上摸了几把,掏出几两碎银,捧给女子道:“节哀顺变啊!你家相公,曾在朱雀军中否?”
“几日前鞑子攻城,奴家外子(丈夫),战死于寨城之上!可怜我孤儿寡母,没了生计。那做官的也未发下几斗粮,往后这日子如何。。。。。。”这时,那女子见到银子,慢慢止住了哭声,脸色也稍稍有些许变化,在犹豫一番后还是接了碎银,反复对着王大郎道谢不己,后者却是明事理,忙道:“这位便是李统领,大人心怀百姓,汝要好生感激才是。”
那女子听到这里,就要下跪,这让李芗泉更是尴尬托住忙道:“你有甚困难,只管讲来,朱雀军不会撒手不管的。”
哪知他这话一出,女子便磕头不止:“求大人收留小儿罢,家中只余三斗米,过不上数日便要断粮,小儿止有五岁。。。。。。”
李芗泉顿时悲从中来,他努力控制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一个母亲要到什么地步,才会忍心不要自己的骨肉,这户人家,看样子是穷到了极点,却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最要紧时失去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李芗泉胸中的悲伤化为怒火,他看着这灰蒙蒙的雨天,狠狠的道:“可恨的鞑子,原本的大宋,百姓富足殷实,如今民不聊生,都是你们作的孽,把这天下害成这番模样,不灭鞑虏,我李芗泉誓不为人!”
那女子有些惊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差池,竟使这位李大人冒名的发起了脾气,就在她惶惶不安之际,李芗泉已经起身,向女子拱手道:“张家娘子,你家夫君为了大宋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但你莫要担心,既是朱雀军遗孀,我便有责任让你们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王大哥,你这便回我家,让蓝梨送一袋米过来。”
王大郎一笑:“大人,这便免了罢,大人的余粮也不多。在下有子女四个,皆已成年,能寻着活什,如若这位张家娘子不嫌弃,去我家便是。”
那张氏却是不语,王大郎知她不同意,也不勉强,当下承诺道:“不妨事,我隔三差五着人送来米粮,保你与小儿不会捱饿。”
李芗泉一听,也不反对:“也罢!不过终归不是解决办法,我看,如何对待抚恤伤亡军将的家属,我们要重视起来,把法度建立起来,形成统一的规范。”
王大郎听到这里,生恐李芗泉要让其做那“法度”,眼中露出畏惧并为难道:“大人叫标下打东去,大郎决不往西,至于这法度罢,却不敢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