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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一刻功夫,复道上已经集结上千卫士,光禄勋张温与执金吾袁滂亲临复道。一具具冻僵的尸体在天子复道上排开,密密麻麻,与雪夜、火光一同映入光禄勋张温眼帘。
他看着雪地里的尸体,眉头紧锁,全无适才大殿中那份自在,宽大的袍袖中,一双拳头早已死死握紧。
他仿佛看见了这些尸体不是帝都卫士,也不是太平道渗透帝都的武林高手,而是当今天子。
他的身侧站着执金吾袁滂,两人一个是九卿,一个是诸卿,均与负责宫廷禁卫与天子安全,如今在除夕之夜里,竟相聚在血腥阴冷的皇宫复道之上。
两宫卫士令分别带着五百卫士在复道上清理尸体,而自十七年前太尉陈藩与大将军窦武谋反案之后,大汉帝都从未出动过百人以上的卫士处理案件。
“张公……”身旁的羽林中郎将袁滂微微低下身子,正欲说话,便听这位正值壮年的大汉重臣轻声问道:
“今夜帝都可有异状?”
“除此之外,再无异状。”
袁滂见张温不再言语,便轻轻问道:“这件事,如何处理?”
张温一动不动,只说了一个字:“等。”
不过袁滂却知道,张温在等赵忠,等天子的诏令。
门阀世家、宦官十常侍,竟然如此风云际会,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赵忠匆匆而来。
他开得很快,诏书上的墨迹尚未干。
他没有宣读诏书,而是直接交到张温的手上。
“张公。”
赵忠敛了眉眼,在张温略有丝疑惑的目光下,缓缓说了一句话:
“宦者不信任你,你也不信任宦者。但赵忠仍有一句话相告。”
“陛下所有的交代无多,赵忠已经全数写在诏书之上。”
张温的眉,拧得更深,拿着诏书的手已握得指节发白。
赵忠来去匆匆,从头到尾只有这两句话。
“张公……”袁滂不明所以,看向张温。
张温缓缓打开诏书,每一个字都足以刻在他心里。
袁滂在旁,惊鸿一瞥,让这位屹立朝堂多年的人物亦是变了眼中神色。
那诏书
一千条人命,皇宫之内,死得悄无声息。
其中八百条性命,是大汉最精锐的宫廷禁卫!
到底是谁,竟有如此大手笔!
“老夫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袁滂看着张温,轻声道:“……张公可还记得,十六年前,窦武大将军之死?”
张温瞬间窒息,紧紧握住手中诏书,手指关节愈发苍白。
他死死盯着袁滂,眼前的这个人是朝中重臣,他是不是也知道当年大将军窦武和太尉陈蕃之死的真相?
他望着袁滂,一字一顿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袁滂并为被张温这可怕的模样吓住,只是后退两步:“张公这是为何?”
张温一时怔住,手中一松,诏书便已跌落尘埃。他心头一松,便觉得整个人都要晕了过去。袁滂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怒,一见张温这模样却也心知不好,连忙伸手扶住张温:“张公,张公?”
张温被袁滂一拉,登时缓过神来,连声道:“不妨事、不妨事……”
“张公似是怒急攻心。”袁滂见他无事,亦是狠很喘了一口气,“此时张公若是倒了下去,滂便六神无主了。”
张温心中冷笑,望着袁滂——这位屹立大汉朝堂多年不倒、深谙中庸之道的老狐狸——摇了摇头,站起了身,低声问他:“袁公莫不是觉得今日像极了当年的光景?”
袁滂却不知张温心中所想,当下只是苦笑一声,饶是他久居朝堂,见惯了风雨,如今也是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苦笑道:“当年那事宦官做的太绝了,血洗帝都,太可怕了……”
张温的眼睛眯成一道缝隙,似是想从袁滂的脸上看出什么:“你还知道些什么?”
“张公不知道帝都的传言么?”袁滂低声道:“传说当年名动天下的‘戮餮杀手盟’就是大将军梁冀之死和大将军窦武之死的元凶,更有人传言,朝中数十年来中官不绝便是因为这可怕的杀手盟是中官手中的刀!”
“禁声!”张温一把扯住袁滂,面色骤然冷下来,低声道:“当年是当年。”
“可这谜团,三十年了,依然在。”袁滂摇头,“三十年前梁冀之死,十六年前窦武与陈蕃之死,再到今夜复道血案——都与谋逆政变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不是么,张公?”
袁滂的声音轻缓,却仿佛有万钧之力,压得张温喘不过气来。
三十年、十六年、到如今。
大汉两大重臣,如今在雪色下、皇宫里、复道前,相顾已无言。
大汉光禄勋远眺夜空,千秋万岁殿方向火光冲天,鼓乐震天,夹杂传来不绝于耳的青竹爆裂声。
袁滂随他一起望过去,隐约还能听见些笑声与乐声。
再回头,空气里还是布满血腥味道。
一面歌舞升平,一面鲜血淋漓。
“天下就是这般,大汉也是这般。”张温淡淡道:“看见的固然可怕,更可怕的是那些根本看不见的。”
袁滂心头一凛,直觉脖颈前有一柄看不见的刀,闪着嗜血光芒,随时可以带走他的性命,面上却是面不改色:“若是政变,你我绝然不能如此安然。杀人手法如此安静诡秘,目标不是陛下,亦不不愿制造慌乱,背后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天子夜宿清凉殿、新任南阳太守孙宇秘密入帝都、十八年前帝都冤案、除夕夜复道血案……一连串事情在张温脑海闪过,他不信这一切都是巧合,但是他更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张温不敢答话,生怕说错一个字都会扯出无尽的麻烦,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夜,整座帝都尽无眠。这天大的事,恐怕早已经传出了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