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伤不到他,可这梦境却真实地令人后怕。
一瞬之间,千百个念头闪过。他回身望去,那人仍旧在梦境中追逐着他的剑,追逐着那个夺剑而去的恶徒,永无休止。
他挥了挥手,这墨韵如海鲸吸水,从四面八方倒卷而回,尽数回到他周身上下,终了,在他左手手心里聚成一颗小小的墨点。
他握拳抬头,只见先前向他出手的老者竟已躺在地上,如婴儿蜷缩般一动不动。
身后脚步声落,便听有老者声音:
“年轻人,你适才施展的,可是你的梦境?”
郭嘉回身望去,正是楚潇潇、屈离、郑玄、陆允等人,还有巨大的石碑之下,那个玄衣如夜的男子,周身流光飞舞,一动不动。
孙宇在“梦”中,一梦便是三个时辰。
那周身流光不知为何竟悄然散去了,郭嘉与楚潇潇商议了片刻,神兵山庄本无多屋舍,屈离也不甚在意,便将孙宇安置在了屈离的房中。
流星,流星。
一片虚无中,唯有流星无数。
郭嘉张开眼睛,看着榻上的人,一言不发。
神兵山庄的居室之中,楚潇潇正站在郭嘉身后,一双眉目正注视着陷入沉睡的人,目光流转间竟流露出丝丝关怀。
“他的梦里有什么?”
楚潇潇猛见郭嘉转身,便急声追问。
“你为何要知道?”郭嘉反问,心中虽是疑惑,脸色却是狡黠,“莫非……楚庄主对孙太守……有什么想法么?”
“这……”楚潇潇脸色一沉,“郭先生不要胡言,这可当不得笑语。”
“罢了。”郭嘉摇摇头,也不再逗她,也是,一句话便露怯了,再逗下去也是无趣。便径直出去了。
“嗯?”
楚潇潇登时一呆,眼见得郭嘉什么不说便出了门去,急忙追上道:“你还未说他究竟状况如何?”
脚下一乱,浑未注意郭嘉竟停了脚步,便一头撞在了郭嘉背上。
“楚庄主……”
郭嘉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年纪小,嘉不与你计较,便提点你一下——”
他猛然间把脸凑近了,楚潇潇登时一惊,连忙后退了几步:“什么?”
“你那春心,该收一收了。”
郭嘉冷眼看着她,一转身,却止不住脸上笑意了。
只不过这笑意一闪而过,眼前,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神兵山庄本不大,除去会客正厅与铸兵所在,便只有数间居室屋舍,围绕一处三十丈方圆的广场。
这广场之上,蓝、灰两道人影、蓝、银两道剑光来往飞旋,已斗了整整两个时辰。
郑玄便一直在此观战,眼见得楚潇潇出来,便道:“让直的武功修为不低,竟然也能让他这般斗下去,果然神兵山庄高手辈出。”
“自然。”楚潇潇脸色恢复过来,冲他道:“莫叔叔是‘地榜’排名第五的高手,这份剑法修为只怕寻常人比不得。”末了,还特地望了郭嘉一眼。
郭嘉心头无奈,望了两眼场中之战,只不过摇了摇头。郑玄见他出来,便笑着问道:“奉孝,孙太守之伤如何?”
郭嘉自是有数,只是笑道:“想来快醒了,无甚大碍。”
“如此便好。”郑玄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楚潇潇,道:“老夫尚有疑问,还请庄主不吝相告。”
楚潇潇一见郑玄这般态度,连忙道:“郑伯伯哪里话,潇潇一定知无不言。”
郭嘉心知郑玄要问“止战剑”与张角之事,不欲参与其中,便道:“两位商谈,嘉不便在场,不知能否在这神兵山庄里四处走走?”
适才还是一副登徒子模样,此刻却又文雅起来,楚潇潇一时竟也看不出他究竟什么心思,想了想便道:“神兵山庄之内除了‘器阁’之外,也无甚隐秘之所,郭先生自便便是。”
“多谢。”
郭嘉点点头,又冲郑玄再一颌首,也不管场中仍是激烈的两人,便径自去了。
楚潇潇望着那人背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冷不防身侧的郑玄突然出声道:“适才你们的言语,老夫尽听到了。”
“这……”楚潇潇俏脸陡然一下变得绯红,心中一阵悸动:方才的话也并无什么不妥,为何此刻我竟然有了羞意?越想便越是紧张,一张俏脸越发红了。
郑玄乃是老夫子,见了这般模样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得笑道:“本非有意偷听,失礼了。”
听郑玄这般说,楚潇潇方才稍稍静下心来,郑康成当世名士,并不会随意取笑他人,想来是自己想多了。偏偏放心了,便点点头道:“无妨,郑伯伯多虑了,潇潇并无不妥。”
郑玄看惯人情世故,自然晓得这少女心思,耐心道:“郭奉孝虽不羁,却是自有分寸。他一惯负世嫉俗,不理这世俗烦琐,倒看得清静深远些。”
楚潇潇心头一动,看着郑玄,似是从他面色表情中瞧出了什么,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郑玄抬手捋了捋两尺许髯,淡淡笑道:“这孙宇……非等闲之辈。”
“这是自然。”楚潇潇一时不清楚郑玄为何说了这一句话,孙宇不过二十岁,弱冠年纪已为一郡太守,这等能耐但凡知晓之人,谁不会说一句“非等闲之辈”?郑玄如此意味深长,又何必说这一句?
正疑惑间,便听身边长者道:“可是……你可曾发现,郭奉孝并不愿常与这孙宇在一处,甚至……可谓反感。”
楚潇潇心中疑惑不解反深,郭奉孝脱俗不羁,孙建宇出类拔萃,一般大的年纪,不正该惺惺相惜么?郑玄这话,正是试这困惑愈见深沉。
“你困惑了。”
楚潇潇看了一眼郑玄,却见他目光如炬,眼神明厉,不自禁地转头看向旁边,口中说道:“郑伯伯不妨替潇潇解惑罢?”
郑玄笑了笑,却未说话,往前走了两步,便惊觉一道犀利剑气从面前数尺之处一划而过——他距场中激战足有五六丈,可见以场中交手那两人战况,方圆五丈竟已遍布剑气。
楚潇潇正察觉那剑气闪过,急忙道:“伯伯小心!”
“无妨。”郑玄随意挥了挥手,道:“这等剑气,老夫不惧。”
楚潇潇仿佛抓到了什么,心头闪过一丝清明:莫非,郑伯伯见过比这更可怕的剑气?而且……
“地公张宝的实力,你当知晓。”
楚潇潇点点头,地公张宝的武学修为乃当世地榜“地道八荒”第一位,被誉为“天道”之下第一人,其一身修为配上神兵“藏锋”,更是可怕如斯。
正奇怪郑玄为何突然提起张宝,便听得耳边传来郑玄轻描淡写的声音:“你可知,数日前,便是在颍川,孙宇败了张宝。”
楚潇潇心头巨震:“什么?他败了张宝?”
张宝成名至今足足有二十多年,天道之下第一人,这等武学修为,竟然被一个区区二十岁的弱冠少年击败,这莫非是儿戏?
楚潇潇一脸震惊,突然想起颍川,急问道:“难道……那日天地变色的景象便是……”
“不错。”
郑玄转过身来,淡淡道:“一剑裂天,长空留痕。这等武学修为、这等可怖实力,举世望去,也许多少罢?”
“郑伯伯的意思……”她心有踌躇,颤颤问道:“莫非……他有天榜的实力?”
郑玄摇摇头,并未答她,却是意味深长地将那日战况细细说了,楚潇潇遥想那日天地变色之景象,愈发惊恐。
末了,郑玄又道:“不论其他,便是这‘六道轮回’与‘裂天一剑’的剑上修为,早已远胜张宝。”
“这……”楚潇潇心头森然,不禁回身往居室里看去,那可怖如斯的少年,此刻仍沉于梦中,动弹不得。
“如此剑劲,本当蓄力施为,可他竟能连接而出,以强决之力,硬生生破了张宝夺天地气机的一剑……”
郑玄顺着她的目光往里望去,笑容依旧:
“除却这一身修为,还有这绝然的性子——明知张宝已引动天地气机,仍不惜代价与这天地斗上一斗……”
“这等不将天地放在眼中的人,又是何等孤傲?”
楚潇潇已望得呆了,目光痴痴,全然不觉身边郑玄有异。
老者看着昏沉的房内,阳光难透,更显阴暗深邃,如同看不透那玄衣公子的心思一般:
在这两大剑技之间,你仍能对我出招,你藏得又有多深邃?
他笑容背后,心思的深邃,再无人得见。
“这等孤傲绝世,这等天资绝世,这等修为绝世——如此人物,必属至刚易折……这,你可明白。”
楚潇潇脸色骤然失去三分血色,已听出了郑玄话中意思——过慧易夭,他这般气性要与天斗,便不怕天谴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已出了一个孙青羽,又何必再出一个孙建宇?”
郑玄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转头看着楚潇潇道:“郭奉孝虽是言语上轻浮了些,却是望你离孙建宇这人远一些,连奉孝都不敢与之长处……”
郑玄断了话头,楚潇潇却已尽数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