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议事厅,容不下一道冤魂,容不下天地道义。
他知道孙原为什么要远去西凉,孙原心太软,下不了这个杀心,一介白衣,更操弄不了这阴险诡谲。
他突然想起孙原的话:
师者学高,范者身正,学高易,身正难。教之以德,授之以学,授学易,教德难。这人间教师以百万计,到头来万世师表也不过一个孔丘。
你用这种办法离开魏郡,那魏郡数十万生灵奈何?黄巾军数十万将士奈何?黄河以北千里沃土上的十万英魂又如何?
名动天下的管幼安,此时竟孑然一身,无处可去。
“怎么,无力回天了?”
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知道是谁,更知道这个人心思算计远在他人之上。
毕竟——魏郡百万人,不过一个郭奉孝。
墨色大氅披身,身材略显得有几分厚实,郭嘉头戴进贤冠,缓缓向他走过来,淡淡笑道:“张牛角在路上,你我还是不要与他照面为好。”
“看你又是已有计较——”管宁正身望着他,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喜还是忧。”
“自然是喜。”郭嘉眉头挑起,“青羽虽是走了,好歹将这烂摊子丢予了我,我不替他照料,总会说不过去。”
“自然是你的事。”管宁神色自若,有郭奉孝在,他觉得魏郡便是天塌了也不妨。
郭嘉敏捷,一眼望见管宁腰带上已是空空,皱眉反问:“你辞官了?”
“嗯。”
“糊涂。”
郭嘉摇了摇头,管宁虽说是飘然世外,好歹也是跺跺脚魏郡震一震的人物,如今辞官,于他的算计上便是一处破绽。
不过,再是破绽,在他郭奉孝手里,仍是助力。
管宁叹了一口气:“可是有了布局?”
郭嘉点点头,伸手一指远处:“张牛角来了。”
“不拦下他——”管宁皱眉:“他会和魏郡太守府拼个你死我活。”
“青羽不在了——”郭嘉转身看着他,“当初丽水书院和他们联手背叛青羽的时候,有谁管过孙青羽的死活?”
管宁冷静的脸色瞬间泛起可怕的神色——
郭嘉早已将整个魏郡太守府当作死敌,他要用黄巾军这柄屠刀,屠尽一切对手和仇敌。
“魏郡太守府和平难中郎将的矛盾是你一手促成的,你想逼张牛角动手杀人,然后再由青羽出面,挽救黄巾军。”
管宁猜中他的布局并不稀奇,郭嘉只是轻轻笑笑,他相信如今主掌魏郡太守府的沮授也已经料到他要做什么,可惜沮授阻止不了郭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整个魏郡太守府滑进郭嘉的布局中。
管宁沉寂片刻,终是缓缓问道:
“这是一柄屠刀,砍下去便收不住了。”
“可曾想过要杀多少人?”
“呵……”
郭嘉冷冷笑了,反问:“当初李怡萱和夏旭阳怎么对青羽的,你可还记得?青羽百般护着他们,护着丽水书院的名声,他得到的是什么?是屈辱,是冤枉,是洗刷不干净的污名,是鲜血淋漓地背叛。”
“他有几条命够死的?”
“当初李怡萱眼睁睁看着他背着骂名,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泥泞中的时候,煌煌世间,有谁为他说过一句公道话?”
“他心地善良,一辈子不曾杀人,这一次,我替他屠个干净。”
“总不能让天下人以为……这世上好人和坏人一个报应。”
管宁眉宇闪过一丝不忍,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只不过今时今日,有郭嘉替天行道。
当初大贤良师张角,也该是如此想的罢?
故而,善恶由我断。
箭已在弦,弩机已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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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张牛角一行已飞骑而至,在宽阔的街道上一路飞驰。
沮授亲率魏郡太守府十余位掾史出迎门前。
张牛角缓缓下马,望着眼前袍带衣冠整齐的沮授,直觉恍如隔世。
“看来……”
他望着沮授,眼光有着柔和“沮公不肯为平难中郎将的一名小卒得罪皇族了。”
沮授目光一冽,他该退,然而他已不能退,他是冀州名士魁首、豪门高族表率,为一个士卒得罪张牛角固然不对,为一个平难中郎将得罪安平王和冀州权贵,更万万不可。
“诸位……”
张牛角不再看向沮授,而是扫视诸位掾属,心头已是一片冰冷。
“好、好、好”
三个字,再无别话。
张牛角转身上马,纵骑离去。
华歆一袭轻衣,立在门首里,笑着摇了摇头,他身前是沮授等人的背影——“沮公,值得否?”
沮授哑然,他回头望望,从孙原离开魏郡之后,局势便再也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郭嘉郭奉孝早从一开始便已经控制局势了。
几人面露不解之色,只听沮授悠悠念叨:不要用自以为是的公平披着道貌岸然的外衣,去彰显遭遇的不公,更不要漠视仇恨在人心中滋生蔓延的速度,不然便是自掘坟墓。”
他顿了一会,摇头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