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在里面,却隔着高高宫墙,仿佛便是隔了千里万里。
“好一个‘不想错过’。”
止步,伫立。
便是那随意地一立,一身孤傲气息便如这无尽黑夜般无穷无尽涌现。虽是一身玄衣,却不掩绝代英俊的容颜,一双眸子纯如朗星,剑眉高冠,世上若有那花痴女子,见了此等人物少不得要争先恐后而上了。
“在白马寺呆了五年,到今日你还不肯见他么?”
他立在她身后十步,背负双手,似是默默守护她一般,一身孤傲在这飞雪中仿佛也收敛了许多。
她不答,他再问:“这些年来,他可还好?”
她仍旧不曾转头,声音如空谷幽兰,冷若冰霜:“你若还当你是他兄长,便知道孙家欠他多少。”
“心然,十年来是你照顾他,我是他亲兄长,这个谢字我要说。只是——”
“欠?”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接着,便是一道冷冷的语言:
“孙家是孙家,孙宇是孙宇,欠这个字,他永远都不会对我说出口。”
轻蔑的笑声随着身影远去,他仿佛从未出现在这里,来也无痕,去也无痕。
雪地上,只是插着两柄连鞘的长剑,古朴无华,沉寂若渊。
她似是被这雪夜的寒气侵袭,双手竟不由自主搂着自己的肩膀。
是身冷,抑或是心寒?
世间种种,苍苍众生,熙熙而来,攘攘而去。若一饮一啄,若日月星辰,亘古不变与昙花一瞬又有什么区别?
许是见得多了,便不再恻隐。可这心,却为何总是藏些忧愁?
在她远处数十丈的地方,站着一个素衣垂发的女子,正是李怡萱。
李怡萱猛听得身后一阵踏雪声,便听见有女子急匆匆地从远处奔来。
“萱儿,那么冷,你怎么站在雪里?”
来者裹着一身白狐裘的大氅,从远处林中奔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中跑着,直奔向她身边来。
“紫夜姐姐?”
她猛然惊觉,亦同时奔去,伸开手臂将来人拥入怀中。
“不是让你在车里等着么?这天气你的身体哪里受得住?”
她黛眉轻蹙,似有责怪之意,却不顾自己单薄,紧紧搂着怀中女子。
“我抱了手炉,无妨的。”女子哭笑不得,她本体弱之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挣脱李怡萱的怀抱,从里面解开大氅,一边伸手披到她身上,一边道:“你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青羽便是见到你只怕也高兴不起来。”
李怡萱看着她一手抱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贴着胸口,一手给自己加衣,甚是不便,笑了笑,便伸手把大氅接过,把两个人紧紧裹住。
“那我们,一起等他。”
漫天落雪。
*****************************************************************************************************************
夜色里,连绵的邙山山脉像一条伏地的巨龙,挡住了所有光亮。雪虽停,风未止,吹在身上,冷得像冰。
不知哪里,传来一阵歌声,如春风拂面,在这黑夜里散尽严寒。
一曲离殇吟
含咽无语诉
寒星明灭
青灯碎孤心
桃花初放声
袖起琵琶弹
隐隐绕残香
凄凄殇意浓
却将心事付千锺
谁知红颜曲中泪
孤影难自舞婆娑
惟留悠悠清泉声
“哪里来的歌声?”
赵空猛然听得这段凄凉清幽的旋律,神思一荡,立刻便驻足问道。
身边那位紫衣公子却是没有答话,抬首远眺四方,寻找那歌声的源头。
“在那里!”
不知何时嘴角已挂了笑容,身形往那方向飞身而去。
“这歌声……”赵空收敛了心神,看着远去的身影,思忖道:“莫非……是林紫夜?她怎么知道我们从夏门出来?”
远处,两道人影远远奔来,在雪地里踏出两道浅浅的脚印。
“青羽!”
“哥哥!”
不及近前,那歌声便戛然而止,传来一声惊呼。赵空循声远远望去,那冰天雪地里,两道俏丽身影亭亭玉立,美得不似凡人。
“雪儿,紫夜!”
他眉头一皱,步下登时加速,同时脱下了身上紫袍。待到身前时,一手拉过李怡萱,将紫衣披到她身上。
李怡萱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千百次呼唤般的温暖,暖得如同一瞬间化开了这冰天雪地。
“见你无事安好,我便放心了。”
“我说过会平安回来,便一定会回来。”他看着她,一扫皇宫里的沉闷严肃,如同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民间少年。
“你若再不来回来,怕是萱儿要在这里站成望夫石了。”
林紫夜身披紫氅,便站在李怡萱身边,笑语盈盈。
“我不是叮嘱过你们不要出来么。”孙原拧着眉头,也不顾赵空便在身旁,将柔弱的紫衣女自牵入怀中,一只手抵上她的后心,掌心里浑厚真元源源不断输进她体内,登时一股暖流流遍周身,竟连同白氅上的积雪也融成水汽渐渐散尽了。
赵空看了这般情景,不经笑了笑,道:“‘流转寒天十重,和沐春风可知’,我这‘寒天沐暖’心法你不过见我使了一次便会了,怎么悟性那么高,原来的你可是十分笨的。”
顿了一顿,一眼看见林紫夜手中抱着的手炉,又道:“这是什么意思,竟然冷得要抱着炉子?”
突然间三个人都没了声音,赵空心中一动便知其中必有事情,正要张口再问,便听见李怡萱微微发冷的声音:“紫夜身子素来差,又很是怕冷,你这法子倒是很管用。”往常孙原皆是耗费真元为林紫夜取暖,如今得了这样的心法,自然事半功倍了些。
“怕冷?”赵空脸色变了变,已听出三人已无意再说,便道:“罢了,不与你们细说,我还要想办法去宫门司马那里把佩剑取回来。”
“这么晚了,不如等到天明。”孙原看着赵空,“现在宵禁,连雒阳城都进不去。”
李怡萱笑道:“不必了,有人替你们将佩剑取了回来。”正说间,便从外袍内侧取出了一柄连鞘长剑,递到赵空面前:“你这柄剑,倒是一柄好剑。”
赵空惊诧道:“哦?除了你们,还有人在场?”
李怡萱与林紫夜皆是不理他,他等了半晌也等不到回复,只得自己找了台阶下,说道:“这柄剑确实有些来历。”又顿了一顿,看看孙原:“一起回太常寺么?还是夜宿在外?”
林紫夜登时皱起眉头:“你还要入宫?”
孙原正欲答话,便听见赵空又是一副无所谓的声音:“不必担心他,天子和他同往,姑且还没人敢动他。”
他看着孙原,笑意盎然:“陛下可是拿自己给你做挡箭牌。你一个人去魏郡当太守,如何能叫人放心?太学那帮诸生虽说是嫩了点,还是比较靠得住的。你说呢青羽?”
孙原看着手中黄绢,淡淡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