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累了,让他歇着吧。”
说着,扛起那具已经没什么重量的躯体。
“我送他去歇歇……”
一众将士默默地看着那两道缓缓走下城墙的身影。
等到他们消失在阶梯处,这城墙上终于传来一阵声振寰宇的震天怒吼。
“恭送我镇辽勇士!”
“恭送我大雍好儿郎!”
话音一落,便再次响起一阵嘶吼。
“壮哉!我巍巍镇辽!”
“壮哉!我镇辽重甲!”
“壮哉!”
……
“废物!废物!”
看着那一众全都死在城墙上的蛮骑,始毕可汗口中怒吼连连。
“后续大军,为什么不跟上去!”
“为什么不跟上!”
面对始毕可汗的怒吼,王撵内外的所有人全都噤若寒蝉。
这些不都是可汗你自己安排的吗?
怎么又怪上了我们了?
更何况……跟上?
怎么跟上?
那一处尸体堆出来的陡坡,本来就不算宽。
能正面迎敌的,也就那么些人。
一旦前方冲锋的势头被堵。
那些冲上缓坡的人,不但进退不得,混乱不堪。
更是暴露在雍人箭下的活靶子。
刚刚那个冲上去的部族,很多勇士就是这么死的。
他们可舍不得拿自己部族族人的性命去送死。
当然这样的行为,换做之前的他们肯定是不敢的。
可自从前几天,大巫突然发出了‘神谕’,让所有神庙祭司即刻返回圣山,他们的胆子忽然就大了起来。
也顺势生出了几分退兵的念头。
毕竟当初可汗南下时一呼百应,很多人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看在了圣山的面子上。
可如今连大巫都似乎不看好这次南下了,甚至不惜与乌丸部作出切割。
那他们的坚持又还有什么意义?
就算是全歼整个镇辽军,然后横扫整个幽州,又能怎么样呢?
雍人两京二十八州。
幽州只是其中最苦寒的一个而已。
没有大巫和圣山的支持,他们拿什么抵挡雍人的疯狂反扑呢?
这些都是最浅显的道理而已。
没有人会看不透。
所以他们有些搞不懂始毕可汗,此刻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这个时候退兵及时止损,不应该才是最重要的么?
大不了来年再来嘛!
跟以前一样,只杀戮,只求财。
就像草原上的苍狼一样,咬一口肉就跑,这不好么?
又何必跟雍人死磕到底,争那一城一地的得失。
只是他们搞不懂他们可汗。
可他们的可汗却很懂自己,很懂如今的乌丸。
因为他如今已经不能退了!
那天情绪失控之下的一时失言,是他此生作出的最愚蠢的举动。
自己苦心筹谋多年,才将圣山以及那个老不死绑上了乌丸部和自己的战车。
可没想到,那老不死如今滑溜,逮着机会便毅然决然地跟自己完成了切割。
眼下的大军中,虽然还是有不少被自己‘感化’过的神庙祭司,最终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可以后再也不能以神庙之名行走的他们,对始毕可汗的价值和意义已经不大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这一点,雍人早就看透了。
少了明面上神庙的支持,如今的乌丸部统御整个草原的神圣性,已经产生了动摇。
此刻的始毕可汗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
再加上那席卷草原的‘黑祸’影响,以及龙城被毁。
包括乌丸本部族在内的所有部族,都损失惨重。
这个时候对于始毕可汗而言,能不能席卷幽州,俯瞰整个中原大雍,已经不重要了。
他必须趁着草原上的消息,还没有传入军中,引得整个大军人心浮动前。
尽最大的可能,削弱镇辽军!
以及更关键的是削弱除了乌丸部之外所有部族的实力!
这其中的逻辑很简单。
因为强弱永远都是相对的。
当所有人都变弱了之后,只要自己变弱的幅度,小于身边的人。
那在某种意义上讲,依旧是自己变强了。
所以最近这几天看似焦灼的攻势,实际上全都是始毕可汗的故意为之。
他就是要看着这些部族跟定远城中的镇辽军,互相拉扯、互相消耗。
因为这样才能死更多的人!
“攻!继续攻!”
“我就不信了,我乌丸部数十万大军,拿不下一个个小小的定远城!”
始毕可汗怒意勃发。
可实际上在挨了大巫一巴掌之后,他远比之前更加清醒、更加冷静。
或者说眼下的他,才是当初那个横扫大半个漠南草原的可怕可汗。
而不是那个失去自我,陷入狂傲和狂躁的偏执狂和疯子!
只是在王撵内外所有人的眼中,此时他们的这位可汗却似乎病得更重了。
可越是这样,他们越不敢忤逆对方。
只能硬着头皮,再次随机挑选了一个‘幸运’部族上去送死。
于是又一番惨烈的厮杀,很快在前方远处的定远城墙上爆发开来。
……
远处的某处不起眼的缓坡。
簇拥着一小群不起眼的人。
他们同样黑甲、黑骑,与远处城墙上那些陷入残酷厮杀的甲士,几乎一般无二。
已经瞭望了远处好一阵的韩绍,忽然叹息一声。
老实说,他两世为人,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
或许影视剧中见过类似的场景。
可假的终究还是假的。
哪有如今这般亲眼目睹,来得直观与震撼。
“司马,游骑已经清理干净了。”
看着赵牧的铁鹞子,呼啸着奔来。
韩绍微微颔首,并没有丝毫的意外。
数十由最低先天宗师组成的骑军,要是有游骑能挡得住这些虎狼的撕咬,才是天大的笑话和意外。
等赵牧这些人归阵后。
韩绍瞥了眼身后的一众将士。
本来他出于私利答应了赵言之的话,内心对将士们还有些愧疚。
可如今看到城墙上惨烈的一幕,这抹愧疚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眼前的这些将士,个个双眼赤红,浑身杀意更是毫不遮掩地喷薄而出。
前方城墙上的那些身影,同样也是他们的袍泽!
之前同饮过一瓢之水、同食过一锅饭食的袍泽。
甚至有些人还是跟他们从同一片乡梓中走出来的,儿时的玩伴,同族的兄弟。
如果坐视他们跟那些蛮狗厮杀。
坐视他们被那些蛮狗屠戮。
这将是他们一辈子也洗刷不掉的耻辱。
所以很快便有将士按捺不住地喊了一声。
“司马……”
声音带着几分祈求,眼神中的战意更是不加掩饰。
面对这样再直白不过的意思,韩绍也懒得再说什么了。
手中铿锵出鞘的睚眦,就是此时他对那声‘司马’最好也是最直接的回应。
众将士原本渴求的眼神,瞬间一亮。
不愧是俺家司马!
就是懂我们!
嘴角咧起的瞬间,便是一阵整齐划一的长刀出鞘声。
“最后一战了,我不希望少了任何一个人!”
听到韩绍这番严肃且认真的话。
将士们也肃然了神色。
“若生!我等与司马同生!”
“若死!我等与司马同死!”
听到这话,韩绍莞尔一笑。
因为这是当初他刚刚在战场上苏醒,对他们说过的话。
韩绍笑骂道。
“都他妈给老子滚!老子现在已经不想死了!”
“活!都他妈给老子活着!”
“一个都不准死!”
这般说着,韩绍转身看向远处延绵不知道多少里的漫漫蛮骑。
没有喊出陷阵营之名。
而是一如当初刚临战场时那般,怒吼一声。
“镇辽军!”
“在!”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只是他这个当初混迹于狼群的哈士奇,已经完成了最后的蜕变。
“冲锋!”
长刀睚眦一指,马蹄纷飞。
势不可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