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世上许许多多母亲一样,不是子贵母显。但她是那般神圣,愈老愈纯净。她的平和,隐忍,宁静的神情,让人肃然增敬;她的遗像如她生前一样,我还没对视,就已扑簌簌落下泪。
母亲去世,是在一个晚上,天空一轮满月。晴朗的天,以最纯净的空气映衬着明亮的月的面庞和月上的沟壑——那是张慈祥的脸,光辉如佛,像母亲在无语注视着儿女。
母亲的少语是在上了年纪后,可是与她在一起从未感到沉寂。母亲的情感集中活跃在眼神,灵动的眼光包含着无尽的温情。她是用心倾听的老人,她不多说话,但能感知,透过慈爱通达心意,丝毫不妨碍交流。
奔丧的途中,和以后的日子,我常仰望夜空。明月便是一张脸,有殷切的目光和似乎在说话的面容。一天,我给月亮照相,那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又满一个月,又是一个满月,而且那是几十年看到的最圆最大的月。她,是一张明净的脸,明净的微笑;在人定时分,有一丝忧郁,少有的侧脸(月偏蚀轮廓),似一绺头发垂下,那是母亲年轻时留的发型。
我心存无限的感激,多谢无语世界给予我一种寄托:每个月中都有重温往昔、沐浴在她的慈爱目光中的祭拜。
我看明月,长时间地看,那是一种温情的遐想。在旅途中,看见一位老妇人由子女牵手走过,我驻足观看许久,转过头泪已涟涟。她像母亲?也不一定像,只是一种感受,一种情景,让人眼热,尤其听到老人家的几句乡音,止不住泪流,其实也没有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以往的每次探亲,我常和母亲出外散步。一是母亲腿脚不如从前,二来我内心感到在一起时间不多,有一种眷恋不舍,所以常常拉着手——握着母亲的手指,夏天也是。我拉着母亲的手,母亲从不抽回手,不管在哪,不管多久,她不握,让我握着。
母亲不在了,邻居们讲述她生前常谈起我,说怕娘摔倒,每次三儿拉着手。以后,很久以后,和父亲说话,父亲依然没说几句话就说起母亲。有一次在海边,他指着路沿儿说,你妈妈有两次在那摔倒,那儿其实不高哇。他在那试了又试,踩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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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遗物烧了,可是周围一景一物都在触动人心:窗前的小乔木,有好长好长的花期,红红的穗缀满枝头;树下有一石桌,几个石凳,母亲曾经或坐或站在那择菜。记得,守丧后吃饭,大哥说这是咱妈买的,妈择好还没做——我们已泪流满面,哽噎无法下咽。
以后,来家的夜晚不眠。母亲浆洗过的床单平平的,散发着清香,它是母亲收起的,后来父亲像母亲一样浆洗、收起,留着远方的儿女回来用的。盛夏,小区里有女人在拉家常,零散细语随风飘来。
在那告别母亲遗体的时刻,我最后一次握起她的手,凉的。父亲抚摸母亲的手,说还热。火花室外父亲伏在我的肩放声大哭,我紧紧抱住他,没见过他落泪,已近八十的人,泪泉将干,却老泪纵横。
母亲喜欢花,我在放母亲遗像的屋里摆了绢花,有和母亲名字谐音的花。
在一个烧七的前夜,二哥打来电话,他显然喝多了,说话断断续续,说明天烧七为妈买了花,买了鲜花。他也许是认为假花不如真花吧。亦如相片再像无法和真人相比——我确乎痛彻心扉地感受到。
人有的情感可以填补,人有的思念可以中断,但是人根本的寄托不能没有,也不能改变。
母亲,对于子女来说,不在她的学识、指导,而在无他的持续的关注——也许是一些并不经典的话,也许是一种不变的眼神。她的存在,是人生的动力,也是成人后的皈依!
母亲走了,她的一切都供放在子女心坎里——
情感是根线,因为这根线——
儿女如风筝般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