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小学读书时,有四位老师教过我语文,一个女的三个男的,当时都是40-50岁的人。
高老师,短发齐耳,不是什么“时髦”的发型,只是省时省事的式样。她很少言语,在微闪的眼光里流动着关注。作文的批注不多,有错字必改。在我取作文本时,她总是在我后脑勺极短硬质头发往上摸摸,感觉像拂拭毛刷一样,她的手温在我心中久久感受着。
三个男老师中,第一位姓丛,细高细高,得有一米九,差不多吧,那时我们个都矮,需仰视,——他还只穿平底的布鞋。他教过我哥,自然我们多了一层亲近感。他布置第一个作文,是写劳动的作文。他在全班念了我的全文。不苟言笑的他,眉宇在飞动,眼睛盯视着我,改动也在读和评中完成。他走到我身旁,我默默仰视他托着作文的手,对散落的唾沫星儿,也没有动手擦。他站在讲台看人时,上嘴唇护住下嘴唇,深沉的时候有点用力。他和我们一起做操,在我们前边,有的同学蹲下不动,他回头发现了,以后他站旁边做。我的胳膊在扩胸运动伸不直,他过来扶着,帮我找平。我是语文课代表,他总选我的作文评,逼得我认真。课上他总是亲自范读课文,一手托握着书,一手背后边,慢慢踱着,在桌趟儿中走过;作文范文也是这样,由他来念。文中错字必纠,还写到黑板上,作文本上有问号。
第二位姓赵,大框的眼镜,宽宽的额头深深的皱纹。他是中央民族大学毕业的。讲课时,他总是露出两颗大牙,但神态很端庄,眼中传着睿智。一次写纪念周总理的作文,他为我改了标题,把我文中的一句话用上,改成整句,还是对仗。本上“浓墨重彩”书写眉批和总评,常有感叹号。他的字写得好。他总用蘸水钢笔书写,转折棱角顿笔处墨重。讲评“范文”,课前用毛笔黑墨抄写在大白纸,一张纸不够,粘接一张或半张,粘挂到黑板上。课上,他手拿毛笔,蘸红钢笔水,在字上面改,下面划线。综合评语,按格儿书写,工整美观。看别的作文本时,他带上眼镜,看人从镜子上方看,如同点名时,认人时的样子。他看下边,有认真,有疑问,听学生的回答,更有喜爱欣赏,都从镜片后流出热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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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位姓张,发质柔软,有些弯曲,浓眉全聚,眼有些红,络腮胡子不大修剪。“好!”他喜欢的文章,用语最简单,一字褒贬。一天,他找我,两只手在本上指点——那是我写回老家观海的文章,他红眼睛看着远处,讲着大海,最后说“要送到上头,”他说的是地区的征文赛。我后来上的大学和他是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成了间隔20多年的校友系友。他说那所大学好,校园有座大图书馆,校园种有许多美人蕉。他写在作文本上评语不集中,行里画各种符号,分评的常有,多是一个词语。选的范文他让学生念,但不用“作者”自己念,叫前面的同学念。读课文,让学生一人一段,从前排念到末排,甚至又另起一排。“读,多读,”他嗓子不好,声音沙哑,“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以后我读了很多书,条件不好的时候也兴趣盎然,认认真真……
他们的家我都去过,多是公事、差事,有的是与别的同学同往,总共次数不多。路上见面,我不敢说话,他们总用各自的特有的目光看。从视线触及开始,直到我感受到脊背后。这种感觉,不论过多久也常忆起,督促我努力做事,包容、帮助他人……他们的赞许的眼神、期待的目光,如黑夜中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