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文看着程昌义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脱了水的鱼。声音好似延迟了片刻,才进入耳中。闭上眼睛再重新睁开,定了定神,总算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他撑着胳膊欠身,程昌义忙扶他半坐起来,拿枕头给他垫在身后:“您慢点。”
“我,咳咳!咳咳咳……”
程昱文想问自己睡了多久,才开口,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的干燥空气涌入,带起丝丝缕缕的痒意,顿时忍不住连声咳嗽起来,慌得程昌义也不知该拍背还是该揉胸口顺气。
好不容易暂且停住咳,程昌义赶紧递上温水:“别着急,先润润嗓子。”
温润的水流滋润过咽喉,令他有些混沌的心神清明不少。他靠着床头养养精神,问:“现在什么时候?”
“24号下午六点多,您睡了快两天两夜了。要不是来了医院,中医西医又找了多少人来检查,都说您是劳累过度,只要补充营养静养就好,我都恨不能以死谢罪了!”
程昱文闻言,望着天花板苦笑。
他实在是低估了原主身体的脆弱程度。要早知道……
早知道又能怎么样!事情挤在一块了,还能不赶着处理吗?哦,廖雅泉身上倒是能俭省点儿精力。
心中自嘲一番,他问程昌义:“侯凯呢?”
“昨天中午来的,一直在门外候着呢。”程昌义先回报,后叹气劝道,“您才醒来,先缓一缓,多少吃点东西。天大的事还能比身体更要紧?”
“大公子这个点应该到站了,没一会儿能就过来,知道您一睁眼就这样,别说我怎么交待,您自个儿能交待得过去吗?”
他前一句话,程昱文还没太大触动,后一句一出,当即陡然一惊,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大哥来了!就这点小事怎么还和杭城通报呢?”
“这点小事?”程昌义气急,也顾不得尊卑上下了,“您要这么说,那我给杭城报信这事就一点没错!哪有硬生生把自己累病了,还不当回事的!早知道,我就不该替您拖延,应该昨天一早就给家里发报。”
对上自家少爷奇异的眼神,他非但没半点心虚,反而更坚定了:“我一个下人,管不住您,那就让能管住的人来了,省得天天眼看着您催践自己。”
“我就说了一句,你倒是吧啦吧啦说个不停。”
程昱文叹气:“少点废话吧,赶紧叫侯凯进来,真等大哥来了,就怕没机会好好说话了。我干了什么你心里有数,屁股擦不擦得干净,我是无所谓,你要不打算看见明天的太阳,我也不勉强。”
“您这话还是吓唬外人吧。”
程昌义意识到自己的话反而起了反作用,十分无奈地驳了一句,到底起身让人送饭过来,顺带不情不愿地叫了侯凯进来。
侯凯进来关切问道:“二公子感觉怎么样?”
“老毛病,没什么大事。”程昱文微微笑了笑,“听昌义说,你昨天就来了,一直没走。”
“是。”侯凯欠身低头,“您才醒来,本不该拿琐事来打扰您休养,只是下面人办事出了岔子,不得不来与您请罪。”
前日,发觉二公子将原版口供抽走后离开,他就不得不想到,与二公子初见那回,那个莫名消失无踪的红党。再仔细想一遍二公子刚刚所提的顾虑……
如果这人如顾舜章一般是真的投诚,那份供词上的内容都是真的……
二公子,通红?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他顿时僵直当场,整个人像是数九隆冬光着身子还被人从头浇了一大桶冰水一样,寒意透骨冷汗如浆,一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怎么可能!二公子这样的身份,怎么会通红?通红,图什么?绝对不可能!
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解释?
然而,比起二公子究竟是不是真的通红,更快进入思考序列的问题是,这件事,要怎么处理收尾?
二公子不加掩饰地这么做了,毫无疑问,不是信任他,而是在考验他。
哪怕换一个与二公子毫无交情的人在他这个位置上,发现这件事,难道还敢直接揭破吗?随便一个长了脑子的人都不敢,更遑论是他。
事情一定是要抹平的,怎么做才能令二公子看到诚意?只是杀人灭口还不够,必须得扫清一切后患,令二公子彻底安心才是。
他硬是撑着劲儿,把所有事情都做圆了,才敢来面见二公子,没想到二公子竟然生病陷入昏睡之中。这又令他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多心了?二公子确实是身体不适才匆匆离开巡捕房,而抽走口供,只是无意间顺手而为?
但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然做完了,再没有挽回的余地——死人是不可能再复生的。
他说完“请罪”二字,顿了顿,抬眼看二公子颔首示意他“继续”,这才接着说道:“前日抓的那个人,您走之后不久,受刑不过,死在巡捕房了。”
这活干得,真利索!
程昱文不由暗赞一声。
他没什么精神,也就没有浪费力气伪装吃惊的模样,淡淡问:“具体是怎么死的?”
侯凯观他反应,稍稍松了口气,回道:“上了电椅,巡捕房的人对刑具不熟悉,没掌控好度,电流大了点,引发了心脏病,猝死。”
“死前的口供呢?”
“受刑之后,反而什么都没说。至于先前那一份,属下昨天一早派人秘密试探核验,什么都没发现,可以确定,是那人胡编乱造的。”
“好不容易网住这条大鱼,却一无所获,实在太可惜了。”
“此人诡诈狡猾,若非二公子警惕,属下几乎要受其蒙骗,只是实在未曾料想,会出此意外。”
“难怪舅舅始终视红党为大患,一个已经被女色腐化完全昏了头的人,仍有意志对抗……”程昱文低叹一声,“不过,他们的根据地已被大军包围,再无侥幸之理,申海这边区区几个零散的红党,还能掀起什么大浪来。”
“二公子所言极是。”侯凯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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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总部那边,你怎么报的?”
“还没有上报,一切全听您的吩咐。”
程昱文思量少顷,揉着眉心道:“怎么说也是红党的高层,人虽死了,名号还是能拿来唬人的。”
“你给金陵发报,如实说明此人被捕后意外身亡的过程,向总部提议,对外宣称此人已叛变,再让顾舜章以此人名义写几份投诚文章,刊发在报纸上。如此,也可配合江西用兵,挫敌锋芒。”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