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喜听到陈顼已将毛兄的称呼转做了毛公,知道很多人与事,终究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被皇帝猜忌的宗室和被皇帝亲好的近臣,毕竟应当是陌路之人。
他言道。
“再饮三杯,即与陈郎相别。”
“他年再会,当在天涯。”
陈顼一怔,想起了多年以前,二人在江陵那段把酒话天下的日子。
那时,他们还曾意气风发,立志要联起手来革去梁朝的弊政,一起去做那安定天下的将相。
可此刻,毛喜已然鬓入白霜,而自己也将年入不惑了。
举目窥天,星月一如当日。
陈顼忽而生出一股豪情,他道。
“待毛公佐皇帝一天下,琉球行大舟通五海。”
“顼必与毛公,共饮于海外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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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成王陈顼就国琉球,毛喜送之工匠数人。
有司录此情状上奏,陈帝陈伯宗知毛喜与陈顼旧谊,留其奏书于中书不复。
适逢毛喜进雕版,并印刷之术,陈帝陈伯宗大悦,赐钱二十万。
群臣是知毛喜仍为皇帝亲好,遂不为弹劾。
陈顼既入琉球,先出私财赏卫士,又亲与百姓开阡陌,兼之赏罚皆明,以故甚得众心,汉夷之民皆服从。
又立学校行王化,置工坊造舰船,数岁之内,其货物往来东海,商旅不绝,琉球晏然称治,士民咸叹其贤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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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木杆可汗在位之亥猪年(567年)
九月。
塞北,于都斤山。
突厥可汗的牙帐便坐落在这座古称燕然的山脉之侧。
可汗的牙帐东面为门,意在礼敬朝日。
朝阳初升,日光将人影极长。
帐门之外,长身赤面的突厥可汗阿史那燕都,正同他那要去往周国和婚的女儿道别。
这位现年十七岁的突厥弘忽,正依偎在她阿父的肩头啜泣,显是未曾从别离的心伤中释怀。
她的样貌便是以北来汉官挑剔的眼光而论,亦足以称得上美丽,她的肌肤更是有种异于草原女子的白皙。
如此女子,自当是北地绝色。
是以阿史那燕都极宠爱这个女儿,只是他既为可汗,国事毕竟重于家事。
他已从齐使的手中敲诈了十足的财货,嫁女于周,已是不得不为了。
南方陈、齐既然即将联合通婚,常理论之,合力攻周,定在不远。
周人以一敌二,势必难支,届时自己这个突厥丈人,便成为周人必须依仗的力量了。
只是如今的周人实力仍强,当须陈、齐二国代为削弱,自己这个周人的“太上皇帝”,才能坐得稳固。
阿史那燕都用一张北周贡献的丝绢,替已是一身汉装珠饰的女儿擦去了面上的泪水。
他的目光扫过女儿左右随从的汉官、宫女,大笑着将那张丝绢,掷入风中,他道。
“北地无人可娶我女。”
“周国天子勉可为我婿。”
“我儿但向南行,彼若怠慢于你,儿可即发书北来,我当为儿临渭水而鞭之。”
那张随风扬起的丝绢被塞北的大风吹做一团,隐入草木之间,不见了踪迹。
周国的使者们俱都低首垂目,沉默不语,联结突厥为援,比国之体面更重。
他们只听见突厥可汗又言道。
“我儿且去,再勿垂泪。”
“我突厥,塞北之苍狼也。”
“儿虽女子,不可垂泪为夏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