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襄州总管府。
卫国公宇文直坐在平日办公的桌案之后,强装镇定间,手指已因心中的焦虑在那几案之上,挖出了一个小洞来。
别看他在外出镇为官已有八年,但这些不过是由于他与周帝宇文邕乃是同母胞弟,手握大权的宇文护为了在朝中搞平衡才弄出来的花活。
作为周国的天潢贵胄,他素来只会纸上谈兵,哪知道今日会要他困守愁城。
面对这残酷的人生,他只想说,我,宇文豆罗突,今年二十一岁,还是个孩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屋外响起,侍者通禀的声音传来。
啊,是拓跋将军到了!
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开口,在后者尚未入内之时,便出声急言道。
“拓跋将军,此次出城击贼,胜负如何?”
甫一入内的元定闻得此言,身躯一颤,便即跪倒在地。
他身上的甲片因这动作相触而发出响动,此刻合着其上映入宇文直眸中的淋漓血迹,却是像极了来自地狱的死亡之铃。
他道。
“陈人坚甲兵利,我军败了,折兵七百人,请卫公治罪。”
宇文直虽然不会打仗,算术却也不差。
昨日,陈军全歼了拓跋定布在城南岘山的伏兵千人,在城东布阵。
今日又将拓跋定出城突袭的勇锐击败,算上那些被飞石击死的周军,短短两日,襄阳之兵竟已折了二千有余。
他对元定道。
“将军,我军弃守西垒小城,全军守御襄阳如何?”
元定虽然出身北魏宗室,却是个久历战阵的老将,闻得宇文直此论,忙谏道。
“卫公不可,孤城难守,独木难支,果欲聚兵,当弃襄阳大城而守西垒小城。”
“今我城中守卒不过三千,便加西垒之卒,亦不过四千余,陈人发石不攻,城犹可守,一旦攻城,则襄阳大城,其势必破。”
“若守西垒小城,则我尤可一搏,请卫公裁之。”
宇文直闻言不置可否。
两日前要自己留守襄阳的人是他,现在要自己弃守襄阳的人也是他,命他出城击贼,又折损兵马,现在想来,这拓跋定,果然只是庸将,真是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他道。
“西垒小城,陈人砲石利,飞石一发,城内无所避身,如何可守?”
“荆州、随州距此不过一、二百里,我等聚兵襄阳,多树旗帜,使陈人不敢来攻,数日之内,援军一到,陈人必退兵也。”
宇文直承认,他抬出这些理由只是害怕陈人的砲车飞石,那东西射程太远,威力太大,便是他日日身披重甲,遇之也无济于事。
西垒城小,可不像襄阳城有总管府这般远离城墙的安全所在。
与其被陈人的飞石砸成肉泥,他宇文直还不如降了呢。
元定此刻亦是听出了宇文直的心意,但他还是强谏道。
“朝中两府不慕,恐北道援兵晚来。”
宇文直知道他说的是宇文邕与宇文护相争的事,现今边将们看好宇文邕的不多。
一旦宇文护成功将之剪除,则自己作为宇文邕的胞弟,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个死人最好,用陈人的手干此脏事,确是再好不过。
但宇文直还是没有放弃,他道。
“随州大野昞、普六茹坚,我兄之连襟,必来援我,随州近此,其军三日之内必到。”
“请将军弃西垒,与我共保襄阳。”
元定闻言沮丧,心中不由暗自叹道。
“我将为陈人阶下之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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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和三年(568年)
四月初三。
周襄州总管宇文直弃襄阳西垒,又募城内勇壮,集兵共六千人,婴城自固,欲待随州之援兵。
是日,陈将华皎发石击其城,昼夜不息,襄阳东墙多塌陷,周将元定使麾下急修之,其兵触石而死伤者,颇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