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爹才感到欣慰,以后不管爹怎么样了,你都要保持这样的心,平生,爹相信你。”
“孩儿记住了。”说着,任平生扶着父亲坐在屋前。
老人家久久无言,只是神色倦然地望着涌入或涌出永牧州的人。无数人影后,夕阳正缓缓落下,在这一瞬,一股难以言明的不舍袭上老人心头。或许此时,他最遗憾地是,没看到儿子结婚生子。可不管怎么说,等他看完眼前景象,这一辈子也就不能再有不舍了。
任平生随着父亲的目光看去,瞬间也悲伤缠身。这份悲伤也感染了东方朗,想起诸多烦恼,他任由自己沉浸、沉沦于毫无意义的悲伤中,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身后正注视着他的南宫晴。
南宫晴看着眼前的东方朗与任平生,今天一大早,南宫晴出了家门,本想去找东方朗,告诉他“你我缘尽”,可出了府门,却心中动摇:“若是师兄追问缘由,我该如何说?”她不知该如何说,因为那个借口根本就经不起推敲,一时之间,不知该往何处去了,也就在街上一通乱走,到了日落时分,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正被他人的悲伤所感染的东方朗。
见东方朗如此,南宫晴心中默道:“我们刚认识时,师兄可以三日三夜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是多么的健谈,可现在……你变成这样大概也是因为我吧。你的不离不弃我本不该抛却,可我怎么能再让你因为我而郁郁寡欢甚至平淡一生?或许,离开我这个寡欢的人,你才能重新开朗。”想到这,南宫晴转身去了一家药店,随意买了一包药。
正在东方朗情难自已时,一人走到了他的身旁。东方朗看了一眼,来人正是他一下午期望遇到的人。他又惊又喜,可转眼想起即将说出口的事,惊喜尽化落寞。
南宫晴率先开口:“悲伤比快乐更能传染感染,不是吗?”
东方朗点了点头:“从前,总以为人到暮年,是能舍得放下了,可真正到了才明白,没有人能做到。”说到这,看到南宫晴手中拿着一包药,疑惑问:“你买了药?”
“大师伯大概给你提到过他们父子吧,爹也给我提到过。”南宫晴的神色略显不安,与一贯的冷峭有着天壤之别。
东方朗当然看到,因为那是南宫晴本想让他看到的。“是啊,父亲也给我提到过,你手中的药是给这位老人家的吗?”
“嗯。我也同情他们的遭遇。”南宫晴的语气有种从未有过的决绝。
“也同情……”这一次,东方朗不用猜竟也知道了答案:“她是告诉我,之前和我在一起也是同情而已。”顿时心中好苦:“可她和任平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猛然一个答案闪过:“极沐寒?”着急而失意地问:“你们是在极沐寒认识?”
南宫晴轻轻点头。
“为什么?”
可是,东方朗等了许久,还是没有等来南宫晴的丝毫解释。这刻,想到南宫晴一如既往的封锁心扉,东方朗感到好累,他将苦笑尽量装饰为由衷祝福与笑意:“去交给他吧。”说罢,转身走上回家的路,他也不须再说任何事了。
东方朗走出几步后,南宫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保重,东方师兄。”
东方朗回过头去,南宫晴正笑看着他,要是从前,这句话中绝不会有“东方”二字。“我会的。”东方朗却无法和南宫晴一样说出保重,十多年的青梅竹马到头来竟仅留下这三个字作为告别。
望着东方朗远去,南宫晴终于理好心绪,走向了任平生父子。
见来人是南宫晴,任平生很是不解:“有事吗?”
“当然,你难道觉得你不该负责吗?”
听到这话,任平生的父亲先看了南宫晴一眼,又看了看任平生,脸上浮起可见的欣慰。
察觉到父亲的误会,任平生急道:“去那边说!”说罢,走向对街。
南宫晴只好跟上,等走远后才问:“怎么,你害怕我来是为了杀你?”
任平生点了点头。
“那你那天说的那么毫无畏惧?”
“我不想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再过几天,我就去找你。”
“不用了,我今天来只是想让你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
“你去告诉东方朗,将那天的事说清楚。”
“我们之间本一清二白,何苦多此一举?”
“顺便告诉他,你要对我负责。”
任平生脸色一变:“南宫晴,你不要逼人太甚!别说是你,就是再倾城倾国的人任某也不会动心。”
“所以说是让你帮我。”
“这种事情我绝不会做,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任平生回到屋前,扶起父亲走进屋去。
见状,南宫晴也跟了进去。
“你跟来干嘛?”
“若你不答应,我今晚就不回去了。”
“你……”
这时,任平生的母亲从厨房出来,她的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脚下跟着一只小乌龟。见屋子多了一位姑娘家,任母连忙招呼道:“姑娘,快坐。”将汤药递给丈夫,这才转头问任平生:“平生,这姑娘是?”
南宫晴接过话:“两位老人家好,我叫南宫晴,是任平生的朋友,来看望你们。”说着,举起手中的药。
任母疑惑问:“我家平生没有出过御兽垣,怎么会……”话说到这,任父打断道:“孩子们的事你就不要问了。”说罢,对南宫晴道:“我的病早已无药可医,南宫姑娘不用为我费心了。”
听两位老人家这样说,南宫晴低下头去。她手中的药只是普通的滋补药材,她之所以买来,只是想东方朗误会而已,也就是说是在利用别人。正在惭愧之时,小乌龟爬到了她的脚边,不由想起初见任平生的情景,终于有些明白,那时的他为何那般心灰意冷——这样的亲人,谁会舍得呢?她的思父之情,因此更起。
见南宫晴还是毫无离开之意,任平生开始相信,如果他不答应,南宫晴绝不会走,只好随口敷衍道:“等过几天,我就告诉东方朗!”
“一言为定!”南宫晴终于松了一口气。
“请吧,南宫姑娘。”
南宫晴抬步走到屋外,可背上隐约印上几道灼热的目光,她回头看去,两位老人家的殷切期待与任平生的痛不欲生形成了强烈对比,这一刻,一个属于她对一个男子的同情真正诞生,她毫未犹豫地脱口而出:“任平生,不管发生什么,我会陪着你。”说罢,快步奔向远方。
等南宫晴离开后,任母仍有不敢置信:“老头子,我没有听错吧,她这句话是对平生说的吗?”
任父不迭点头:“是的,是的,我终于可以放下心了。”如此激动的心情下,老人家终于不用再苦苦坚持,就这样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随着几声倒地声乱响,任平生痛哭的声音传出屋子:“爹!”这声悲痛不算太大,可极具穿透力,硬生生传进了已在百米外的南宫晴耳中。
南宫晴停下脚步,双拳紧紧握住:“我会试着爱上你!”
任平生哭到月上林梢,哭声这才略略止住。
任母道:“平生,不如趁着夜色,我们娘俩让你爹入土为安吧。”
“可为免父亲多想,我还没有给爹准备棺木。”
“你爹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说罢,任母指了指屋后的柴房。
任平生走进去看了看,一件薄薄的悬铃木棺塞在角落。
“孩子,不要多想了,你不在的时间,你爹给我说了很多,他不在乎的。”
任平生沉重地点了点头。是夜母子俩将任父葬于南城高岗。
等埋葬事毕,已是月挂西天。任平生扶着母亲返回家中,母亲一路试探,见儿子并无表现出多少哀伤,慢慢将心放下。
任平生服侍母亲入睡后,出来院中。这一晚,他一直压制着心中悲痛,他也曾上雪山之巅,又跳入寒潭救出南宫晴,早受极寒之伤,更在前日承受受栖霞剑的霸气剑意,右手经脉因此有损,这两种伤势,都属内伤,他又一直昏迷,旁人因此不知,自然不曾替他医治。
此时此刻,任平生不但压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先前的遗患更是一同爆发,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任平生抬起右臂看了看,整个青黑几无知觉,经脉处更有腐臭斑痕,才知自己时日无多,为免母亲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更因为心中的愧疚,他进屋留下一纸书信,朝着母亲的房屋拜了几拜,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之中。
早晨,任母做好早饭,来在任平生房外呼唤:“平生,娘做了你喜欢的黑米粥,多少喝一点吧。”屋内迟迟无人应声,任母只好推门而入,房中不见任平生,只有床头的一份书信。任母并不识字,只好在家等着,直到傍晚傅志恒到来。
傅志恒见屋内不见任氏父子,又见堂前供奉灵位,不用任母诉说,已知大概,接过任母手中的书信,上写:
“任氏平生拜上恩情海深母亲大人: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十年寒窗,所为何来?沐亲春晖,所报者何?儿上愧皇天,下愧父母,欲侍奉母亲左右,前事之错时时锥心;欲随父相伴黄泉,又诚惶诚恐不敢!真是生而无颜,死而有愧!孩儿长思整夜,唯有拜别母亲,云游四海,付理论于不闻也!还望母亲割不可忍之恩,万勿再增感戚。
——不孝子平生泣涕再拜”
听罢书信,任母哆哆嗦嗦:“平生,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娘怎么会怪你,你爹怎么会怪你?”
傅志恒忙劝:“伯母,您要保重。”
任母拿回书信,战战巍巍地返回屋中。